李沅芷听了喊声十分奇怪,忙问:“师父,那是什么?”陆菲青道:“那是镖局里趟子手喊的趟子。每一家镖局子都有一个趟子,喊出来是让绿林道和同道的人知道。镖局走镖,七分靠交情,三分靠本领,镖头手面宽,交情广,大家买他面子,这镖走出去就顺顺利利。绿林道的人一听趟子,就知是某人的镖,本来想动手收拾的,碍于面子,也只好放他过去。要是你去走镖呢,嘿,这样不上半天就得罪了多少人,本领再大十倍,那也是寸步难行。”李沅芷一听,敢情师父是借题发挥,在教训人啦,她心里说:“我干吗要去保镖呢?”可是不敢跟师父顶嘴,笑着道:“师父,我是错了嘛!师父,那喊的是什么镖局子啊?”陆菲青道:“那是北京的镇远镖局,在北方可数它最大啦。奉天、济南、开封、太原都有分局。总镖头本来是威镇河朔王维扬,现下算来将近七十岁了?听他们喊的镖号子仍旧是‘我武维扬’那么他还没有告老收山。唉,见好也应该收了,镇远镖局发了四十年财,难道还不知足吗?”李沅芷道:“师父,你认识他们总镖头么?”陆菲青道:“我会过他。他凭一把八卦刀、一对八卦掌,当年打遍江北绿林无敌手,也真称得上威震河朔!”李沅芷很高兴,道:“那待儿你给我引见引见,让我见见这老英雄。”陆菲青道:“他自己怎么还会出来?真是傻孩子。” 李沅芷觉得老是给师父数说,满不是味儿,她也知道自己江湖上的事情完全不懂,心里嘀咕:“我不懂,就说给我听么,干吗老骂人家?”拍马追上骡车去和母亲说话解闷儿,她回头一看自己的马,尾巴被驼子弄断了,也中也暗暗吃惊,她想,一掌打断一杆枪并不稀奇,马尾巴是软的,怎么能用手割断?她一勒马,想等师父上来问他,但一想又赌气不问了。她追上了曾图南,道:“曾参将,我的马尾巴不知怎么断了,真难看。”说着嘟起了嘴。曾图南知她的心意,道:“我这匹坐骑不知怎么搞的,今儿老是闹倔脾气,我制它不了。小姐你骑术好,你帮我治它一下好吗?”李沅芷谦逊了一句:“怕我也不成。”两人换了坐骑。曾参将那马其实乖乖的,一点脾气也没有。曾参将还赞她一句:“小姐,真有你的,连马也服你。” 这时镖局趟子手的喊声越喊越近,不一会,二十几匹骡驮赶了上来。陆菲青怕有熟人,背转了身,把一顶大草帽遮住半边脸,偷看马上的镖师。七八名镖师纵马经过他的身边,只听一位镖师道:“听韩大哥说,焦文期焦三哥已有了下落。”陆菲青大吃一惊。回头看那镖师,晃眼间只看到他满脸胡子,黑漆漆的一张长脸,等他擦身而过,见他背上负着一个红色包袱,还有一对奇形兵器,竟是外门中的利器五行轮。陆菲青心说:“难道关东六魔做了镖师?”关东六魔除焦文期外,其余五人他都未见过,只知道每个人都是武功卓绝,第五魔阎世魁、第六魔阎世章都使五行轮,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。 陆菲青心中盘算,这次出门来遇到不少武林高手,如果都是为自己而来,那实在是凶多吉少,自己避之惟恐不及,偏偏一个女弟子少不更事,不断去招惹人家。不过看情形又不大像是专门来捉拿他,赵半山是自己好友,绝不致于不念旧情。那么他们一批一批向西去,又为的何来? 李沅芷和曾参将换了坐骑后,见他骑了那匹没尾巴马,心中暗自好笑,勒定了马等师父过来,笑道:“师父,怎么对面没人来了?从昨天算起,已有五对大本领的人往西去了,我倒真想再见识见识。” 她这句话提醒了陆菲青,他一拍大腿道:“我老糊涂啦,怎么没想到‘千里接龙头’这回事。”他因心中挂着自己的事,所以尽往与自己有关的方面去推测,哪知全想岔了。李沅芷道:“什么叫做‘千里接龙头’啊?”陆菲青道:“那是江湖上帮会里最隆重的礼节,普通是帮会中行辈最高的六个人,一个接着一个出去迎接一个人,最隆重的要出去十二个人,一对一对的出去。现在已经过了五对,那么前面一定还有一对。”李沅芷道:“他们是什么帮会?”陆菲青道:“这个我也不知道。”随即又道:“你看西川双侠和那驼子那样大本领的人,都是这个帮会的,他们声势真是非同小可。你千万不要再惹他们,知道吗?”李沅芷嘴上答应了,心中可不大服气,她一心注意看前面再来的是什么人。 午时打过了尖,对面仍旧没有人来,陆菲青心中暗暗纳罕,觉得事出意外,难道自己所料不对,前面没有人来,后面倒来了人,只听见一阵驼铃响,尘土飞扬,一大队沙漠商队赶了上来。等他们渐行渐近,只见数十匹骆驼夹着二三十匹马,骑着都是维族人,高鼻深目,满脸浓须。头上缠了一块白布。维族商人从回部到关内做生意,事属常有,陆菲青也不加注意。但突然间眼前一亮,只见一个黄衫女郎骑了一匹白马走过身边。那女郎美貌绝伦,光采照人,帽子上长长的插着一根翠绿羽毛,又英武,又娇媚。 陆菲青见那维族少女人才出众,不过多看一眼,哪知李沅芷却看得呆了。她自幼生长在西北边塞,平时也没见过几个漂亮女人,更别说这样好看的美人。那少女和她年事相仿,大约也是十八九岁,腰中挂了一柄匕首,长辫垂肩,一身鹅黄衫子,头戴了一顶金丝绣的小帽,革履白马,旖旎如画。男人看女人总有一点顾忌,女人看女人却漫无止境。那黄衫女郎纵马而过,李沅芷情不自禁的跟了过去,不瞬眼的睨着她。黄衫女郎见一个美貌的汉人少年痴痴相望,脸一红,叫了一声“爹!”一个身材极高、满颊浓须的维人拍马过来,在李沅芷肩上一拍,说道:“喂,小朋友,走道吗?”李沅芷“唔”了一声,还没会意自己女扮男装,这样呆望人家闺女可显得十分浮滑无礼。黄衫女郎以为李沅芷心存轻薄,忽然手挥马鞭一圈,裹住李沅芷坐骑的鬃毛,用力一拉,登时扯下了一大片毛。那马痛得乱跳乱纵,险些把李沅芷颠下马来。黄衫女郎长鞭在空中一挥,辟拍一声,扯下来的马毛四散乱飞。李沅芷心头火起,摸出一枝钢镖,向黄衫女郎后心掷去,她也没存心伤她性命,镖一出手,叫了一声:“喂,小姑娘,镖来啦!”那女郎身子向左一偏,镖从右肩旁掠过,射向前面,当镖离身已有丈许时,黄衫女郎长鞭一卷,鞭梢的革绳竟将那枝钢镖卷住了拉回来,顺手向后一送,嘴里叫道:“喂,小伙子,镖还给你!”一股劲风,钢镖直向李沅芷胸前飞来,李沅芷伸手接住。 沙漠商队中人眼见黄衫女郎这手马鞭绝技,都大声喝采。她父亲却脸有忧色,低声向她说了句什么话。黄衫女郎答应道:“噢,爹!”也不再理会李沅芷,纵马向前,数十匹骆驼骡马蜂涌着绝尘而去。眼见他们追过李太太所乘骡车和护送兵丁,跑得看不见了。 陆菲青满不在乎的笑道:“你现在总相信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了吧?这个黄衫女郎年纪和你差不多,刚才露这手你可佩服?”李沅芷道:“这种回子白天黑夜都在马上,马鞭儿自然耍得好,她可未必有什么真正武功。”陆菲青嘻嘻一笑,道:“是吗?” 走到傍晚,到了布隆吉,镇上只有一家大客店,叫做“通达客栈”。店门前插了“镇远镖局”的镖旗,原来路上遇到的那枝镖已先在这里歇了。这家客店接连招呼两大队人,伙计忙得不可开交。陆菲青洗了脸,手里捧了一壶茶,走到院子里,只见大厅上有两桌人在喝酒吃饭。那背负红布包袱的镖师背上兵器已卸了下来,但那包袱仍旧背着,正在高谈阔论。 陆菲青手里捧了一壶茶,假装抬头观看天色,只听见一位镖师笑道:“阎五爷,你把这部经平平安安护送到了京城,兆惠将军还不赏你千儿八百的银子吗?又好去跟你那小喜宝乐上一乐啦!”陆菲青心说:“那果然是关东六魔中的第五魔阎世魁。”他更加留上了神。那阎世魁道:“赏金么?嘿,那谁也短不了……” 他话还未说完,只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嘴道:“就只怕小喜宝已经跟了人,从了良了。”陆菲青斜眼一看,见说那话的人相貌猥琐,身材瘦削,但也是一身镖师打扮。阎世魁心中不快,“哼”了一声。第一个说话的镖师道:“童兆和你这东西总是没好话。”那童兆和仍旧有气没力的道:“从良不是好话?好吧,我说小喜宝做一辈子的窑姐儿,到死翻不了身。”阎世魁破口大骂:“你妈才做一辈子窑姐儿。”童兆和笑道:“成,我叫你干爹!” 陆菲青听这批人言不及义,听不出什么名堂,正想走开。只听童兆和道:“阎五爷,咱们玩笑是玩笑,真话是真话。你可别想小喜宝想昏了头,背上这红包袱给人家抢去。你脑袋搬家事小,咱们镇远镖局三十年的威名可栽不起。”阎世魁怒道:“童家小子,你望安吧,这批回回想从你阎五爷手上把这部经夺回去,叫他们快死了这条心。我阎世魁关东六魔的名头可是靠真功夫挣来的,不像有些小子在镖行里混,除了会吃饭,就是会放屁!”陆菲青暗暗望了阎世魁背上那个红布包袱一眼,见那包袱不很大,看来里面所装的东西也很轻巧。只听见那童兆和道:“关东六魔的名头的确不小,就可惜第三魔给人家做了,连仇人是谁也不知道。”阎世魁一拍桌子道:“谁说不知道?那一定是红花会害的。” 陆菲青心想:“这倒奇了,焦文期明明是我杀的,他们却写在红花会帐上。红花会是怎么一回事?”他慢慢走到院子里去抚弄花木,离那些镖客们更加近了。那童兆和嘴头上一点也不肯放松:“我可惜没骨气,只会吃饭放屁,要是我不是孙子呢,早就找红花会算账去啦。”阎世魁被他气得发抖,说不出话来。一位镖师出来打圆场,道:“红花会的总舵主于万亭上个月在无锡死了,江湖上谁都知道。而且焦三爷给红花会害死,又没证据,谁看见啦?你找上门去,人家来个不认账,你有什么办法?”童兆和没了话,自己解嘲:“红花会咱们不敢惹,欺侮回子还不敢吗?咱们把他们当作性命的这部经书抢来,以后兆将军要银子要牛羊,他们敢不双手送上吗?我说阎五爷,你也别想你那小喜宝啦,敢情回京求求兆将军,让他给你要一个回回女人做老婆,可有多美……”他正说得得意,忽然啪的一声,不知哪里一块泥巴飞来,刚塞在他嘴里。童兆和啊啊的叫不出声来。两个镖师抄起兵刃,赶了出去。阎世魁站起身来,马上把放在身旁的五行轮拿在手里。他弟弟阎世章闻声赶来,两兄弟站在一起,他们只是保护那个红布包袱,并不追敌,怕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。童兆和把泥块吐了出来,王八羔子、祖宗十八代的乱骂。阎世章冷冷的道:“一向只听见狗吃屎,今儿可长了见识,连泥巴也吃起来啦!” 镖师戴永明、钱正伦一个拿了一条软鞭,一个拿了一柄单刀从外头跑进来说:“点子逃啦,没瞧见。”这一切陆菲青全看在眼里,他看那口齿轻薄的童兆和一副狼狈相,心中暗自好笑,忽然看见东墙角上人影一闪。他装着没事般踱到外面,这时天色已黑,他躲在客店西墙脚下,只见一条人影从屋角跳下来,落地无声,向东如飞奔去。陆菲青想见识这位刚才请童兆和吃泥巴的是何人物,施展轻功,悄没声的跟在那人后面,他双手仍旧捧着茶壶,长衫也不捋起。他数十年苦练的轻功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,虽然好整以暇,但步伐快速,前面的人丝毫未觉。 一时之间,两人跑出了五六里地。前面的人身材苗条,行动婀娜,似乎是一个女子,但轻功也极高明。过了个山坡,前面是黑压压一片森林,那人直穿入林中,陆菲青也跟着追去。树林中落叶枯枝,满地皆是,一踏上去,沙沙作声,陆菲青怕前面的人发觉。脚步稍慢,一瞬之间,已不见了那人的影子。江湖上常言道:“遇林莫入”,因为林中树木遮掩,最易受人暗算,陆菲青不敢过份逼近,正想退出。忽然云破月现,一片清光在林隙树梢上照射下来,满地树影凌乱,只见远处黄衫一闪,那人已出了树林。 陆菲青跟到树林边缘,掩在一株大树后面向外张望,对面竟是一大片草地,草地上搭着八九个帐篷。他好奇心起,有心要去窥探一番。静待两个守望的人转过去,提气一个“燕子三抄水”,跃到了篷帐外一头骆驼身后,守望者未发觉。他艺高人胆大,弯身走到中间最大的帐篷背后,伏地一听,篷帐里有人在慷慨激昂的说话,话是维语,说的又快,他虽在塞外多年,但这些话大半不懂,他轻轻掀起帐幕底一角,向里张望。帐幕中点着两盏油灯,高高矮矮的坐了许多人,看模样就是白天路上遇到的那个沙漠商队。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咭咭咯咯的说起话来,陆菲青移眼望去,见说话的正是那黄衫少女。她话声一停,手腕一翻,从腰间拔出一把精光耀眼的匕首。 黄衫女郎用匕首刀尖在自己左手食指上一刺,几滴鲜血滴在马乳酒里。帐篷中其余的维人也都纷纷拔出佩刀来,滴血酒中。黄衫女郎叫他“爹”的这高个子维人高举酒杯,大声说了几句话,陆菲青只听懂几个字,什么“可兰经”、“故乡”。那黄衫女郎也说话了。她声音清脆朗朗,陆菲青听懂大半,只听见她说:“不夺回神圣的可兰经,誓死不回故乡。”所有的维人都轰然宣誓。陆菲青在黯淡的灯光之下,见他们脸上都露出一副坚毅愤慨的神色。大家说罢,举杯一饮而尽,低低议论,似乎是在商量什么步骤。陆菲青听不清楚,心头捉摸,大概这群维人有一部他们视为圣物的经书给人夺去了,现在要去夺回来。 陆菲青这一猜想并没猜错,原来这群维人是天山北路的一个游牧部落。他们这一部落人多势众,一共有近二十万人。那高的叫木卓伦,是这一部落的首领,武功卓绝,仁义公正,极得族人的爱戴。黄衫女郎是他的女儿,名叫霍青桐。她是天山奇侠陈正德的夫人关明梅的得意爱徒,已深得天山派武功的真传,陈正德和关明梅都是天山派中卓逸不群的人物,号称天山双鹰,两人年纪都已六十多岁,然而夫妻见了面就吵嘴,分开了又互相想念,真是一对老欢喜冤家。霍青桐常常从中调解,但也没有什么效果。她爱穿黄衫,小帽上经常插一根翠绿羽毛,因此得了一个漂亮的名号,天山南北武林中人,很多知道“翠羽黄衫霍青桐”的名头。 他们这族人主要以游牧为生,清廷势力扩充到回部后,征敛越来越多。木卓伦起初还想委曲求全,尽量设法供应。哪知满官贪得无厌,弄得他们民不聊生。木卓伦和族人一商量,大家觉得这样下去实在没有生路,派人几次到伊犁向满官求情,要求减少征赋,岂知征赋没有减少,反而引起了清廷的疑虑。兆惠侦知这一族有一部祖传下来的手抄可兰经,这部经书得自回教圣地麦加,数十代来由首领珍重保管,成了他们这一族的圣物,于是乘木卓伦远出之际,派遣高手去把这部经书抢了来,他们以此为要挟,就不怕维人反抗。阎世魁背上那个红布包袱中,藏的就是这部可兰经。木卓伦在大漠召开大会,立誓就是埋骨关内,也要使这部经书物归原主。 陆菲青得知这些维人的图谋与己无关,不想再听下去,正想抽身回去,忽见帐中回人全都伏下地来祈祷。他连忙站起,哪知这一瞬之间,霍青桐眼尖,已见帐外有人窥探,在父亲耳边低声说:“外边有人!”一长身纵出帐来,只见一个人影正向树林跑去,她手一扬,一颗铁莲子向他打去。 陆菲青正拟穿入林中,忽听背后一股疾风,知有暗器袭来,他微微侧身,这时双手仍捧着茶壶,伸右手拇指中指看准铁莲子一敲,铁莲子从平飞变为下跌。他左手拿着茶壶,以食中两指揭开壶盖,铁莲子扑的跌入壶中。他头也不回,施展轻功如飞回到店房。 到店时大家都已安睡。店伙道:“老先生,溜跶了这么久,看夜景吗?”陆菲青胡乱答应了一声,在房中把茶壶里的铁莲子取出来,见是精钢打成,上面刻着一根羽毛,便随手放入囊中。 次日一早,镖行大队先行。趟子手“我武──维扬”一路喊出去,镇远镖局一杆八卦镖旗在前开道。陆菲青看这镖行所保的这枝镖,骡驮并不沉重,几位镖师全都护着阎世魁。看来他所背的那个红布包袱是他们最重之物。镖行一行人走了约半个时辰,曾参将率领兵丁也护送着李太太上路了。日中在黄岩子打了尖,一路是上山的斜路,预计当日赶着翻过这条长岭,在岭下的三道沟落店。 山路险峻,愈来愈陡,李沅芷和曾参将都紧跟着李太太的骡车,怕骡子一个失脚,车子跌入山谷,那可是粉身碎骨之祸。行到申牌时分,正走到乌金峡口,只见镖行大队都坐在地上休息,曾参将指挥大家也休息片刻。乌金峡两边高山,中间一条山路,十分陡峭,途中不易停步,必须一鼓作气上岭。陆菲青落在后面,背转了身,不与镖行的人朝相。 进入峡口,镖行与曾参将手下的兵丁排成一条长龙,人与牲口都气喘吁吁的上山。骡夫“得儿──得儿──”的叱喝声响成一片。陆菲青眼尖,忽见右边山峰顶上人影一闪,似乎有人在窥探。正在此时,前面一阵驼声铃响,一队维人乘骑,迎面奔下岭来,镖行中人大声呼喝,叫对方缓行。童兆和喊道:“喂,相好的,奔丧吗?”维人转眼奔到跟前,前面七八骑人忽然纵声高歌,声音曼长,山谷响应。两边山顶上都有人站起来,高歌而和。镖行中人不禁愕然。只听维人商队中一声呼哨,两骑飞奔向前,绕过阎世魁,对准了紧跟在阎世魁身后的阎世章一冲。同时四头骆驼已奔到阎世魁的前后左右。关东双魔久经大敌,知道情势不对,正想拔兵器应敌。哪知四头骆驼背上的四个人都突然双手举起一个大铁椎,猛向阎世魁当顶砍下来。大铁椎每个重达百斤,四个维人身雄力壮,骑在骆驼上居高临下,这四个铁椎下来,阎世魁武艺再好也无法躲避,当场连人带马被打得脑浆迸裂。维人队中一个黄衫女郎纵身上前,跳下马来解阎世魁背上的红布包袱,她刚用剑割断缚住红布包袱之布带一端,背后一股劲风,一剑向她刺来。霍青桐身体一让,不顾来敌,伸剑又割断布带另一端。哪知敌人剑法迅捷,不容她缓手去拾包袱,又是一剑拦腰削来。霍青桐无法避让,挥剑一格,双剑相交,火花迸发。霍青桐心中一震,敌人武功不弱,当下顾不得仔细琢磨,伸左手又去拾那包袱。敌人长剑竟直刺她的左腕。霍青桐左手一缩,食中两指一捏剑诀,右手剑直递出去,抬头一看,接连三次阻她拾包袱的人是一个美貌少年,认出就是在途中向她无礼呆看的那人,当下心头火起,刷刷刷三剑都是进手招数,两人打在一起。 那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李沅芷,她骤见维人商队奇袭镖行,本拟隔山观虎斗,瞧瞧热闹,忽见黄衫女郎飞身而出去抢红布包袱。那黄衫女郎昨日拉去她的马鬃,师父反而称赞她的武功,青年女郎,谁不好胜,心中本就在老大不服,现在见镖师与维人打得紧张,也不理会谁是谁非,施展轻功,赶上存心与那黄衫女郎较量个高下。 霍青桐连刺三剑,都被李沅芷轻描淡写的化解开去,霍青桐心头焦躁。他们明知镖行中人武功不弱,明抢硬夺,未必能成,所以先选择了乌金峡口险要地势,本拟居高临下,出其不意的一击成功之后,马上逃返回部,哪知功亏一箦,半路里杀出一个李沅芷来作梗。霍青桐见李沅芷剑法精奇,心中也纳罕,知道时机稍纵即逝,不肯恋战,突然剑法一变,施展天山派本门绝技“三分剑术”,把李沅芷逼得连连倒退。 “三分剑术”是天山派的不传之秘,所以叫做“三分”,是因这路剑术中每一手都只使到三分之一为止,敌人刚要招架,自己招术已变。一招中包含三招,最为繁杂凶狠。这派剑术没有守势,全都是进攻杀着。李沅芷见敌人一剑“冰河倒泻”直刺过来,自己剑尖向上,想用“一炷香”格开,哪知对方这招“冰河倒泻”并未使足,明明见她一剑刺来,刺到离身两尺时已变为“千里流沙”,直刺变为横削,心中一惊,剑锋倒转,护住中路。说也奇怪,对方横削之势看来劲道十足,剑锋将到未到之际突然变为“风卷长草”,自上向下猛削李沅芷左腿。李沅芷疾退一步,堪堪避开。霍青桐一招“举火燎天”,自下而上,进攻左肩。李沅芷待得招架,对方又已变为“雪中奇莲”。只见她每一招都如箭在弦,虽然含蓄不发,但都蕴藏着极大危机。 两人连拆十余招,但双剑竟未相碰,因为霍青桐每一招都只使到三分之一,未待对方招架,早已变招。在庸手看来,两人斗剑竟如儿戏,霍青桐在李沅芷身旁空砍空削,剑锋从未进入离她身体一尺之内,但李沅芷却累得手忙脚乱,连连倒退。她如不招架,说不定对方虚招竟是实招;如要招架,对方一招只使三分之一,也就是说只花三分之一时间,自己使一招,对方已使了三招,无论如何不及对手迅捷,心中一惊,连连纵出数步。 其实李沅芷的柔云剑术也已练到相当火候,她只要心神一定,以静制动,也未必马上落败,但她究竟初出道,毫无经验,突然看到对方动作比自己快了三倍,不免惊慌,招架既来不及,只好逃开。黄衫女郎也不追赶,一转身,只见一个身材瘦小之人从阎世魁的身旁站了起来,手中正捧着那个红布包袱。霍青桐一剑过去,那人叫道:“啊哟,童大爷要归位!”这人就是口齿轻薄的童兆和。他不敢接招,三步跳了开去,霍青桐赶上,举剑下砍,斜刺里一柄五行轮当胸推来,闻世章过来挡住。 原来木卓伦计划周详,前后都用庞然大物的骆驼把镖行人众隔开,使他们首尾不能相顾。他骑在马上手挥长刀,力拒戴永明、钱正伦两位镖师,以一敌二,兀自进攻多、遮拦少。可是另一头却给阎世章攻了过来。关东六魔个个都有惊人艺业,他见胞兄被维人大椎砸死,急怒攻心,在马背上一纵,飞身越过骆驼,左手五行轮一划,把手持铁椎的一个维人胁下划了一条大伤口,登时跌下骆驼。另一个维人过来拦截,阎世章待他一椎挥来,身体一偏,双轮归于左手,右手扣住他脉门一拉。大铁椎重达百斤,一挥之势极为猛烈,那维人被他顺势一拉,倒撞下来,一椎打在自己胸口,大叫一声,吐血而死。混乱中童兆和见有便宜可捡,将红布包袱抢在手中。阎世章见霍青桐追赶童兆和,知他武艺平常,忙过来拦住。 霍青桐和阎世章拆了数招,心中暗暗担心,怕那美貌少年再加入战团,忽听两边山上呼哨声大作,那是退却的信号,知道镖行来了接应。放眼一看,只见童兆和已如飞跑上山岭,忙施展“三分剑术”把阎世章逼退两步,仗剑向岭上追去。呼哨声越来越响。木卓伦叫道:“青桐,快退!”霍青桐最听父亲的话,停步不进,督率同伴把死伤的维人抱上驼马,一阵呼哨,大队向岭下冲去,只见前面数十名清兵拦住去路。曾图南参将跃马向前,横枪喝道:“大胆匪徒,要造反吗?”霍青桐两颗铁莲子分打曾参将左右两腕,叮当一声,铁枪落地。 木卓伦高举长刀,当先开路,一队维人向清兵冲去。清兵纷纷让路。阎世章和戴永明回身追来,与霍青桐又打在一起。维人队中一马飞出,大叫:“二妹,你先退。”此人是霍青桐的哥哥霍阿伊,一杆大枪阻住两位镖师。霍青桐也上了马,兄妹两人且战且退。忽然两边山顶一阵呼哨,霍阿伊、霍青桐回马就走。阎世章跟着追去,霍青桐两粒铁莲子向他上盘打来。阎世章一停步,挥五行轮将铁莲子劈飞。两边山上大石纷纷打将下来,好几个清兵被打得头破血流,混乱中维人商队早已远去。 阎世章见兄长惨死,抱住一个血肉模糊的尸身不住垂泪。钱正伦和戴永明一再相劝,阎世章才收泪上马。镖行伙计将死者放上骡车。童兆和得意洋洋,道:“不是童大爷手脚快,他死了也是白饶。” 双方打得热闹时,陆菲青一直袖手旁观。李沅芷被霍青桐逼退,但帮助镖行使可兰经不被维人抢去,心中颇为自得。哪知阎世章正在伤心,其余的镖师们忙于救死扶伤,竟没一人过来招呼道谢,李沅芷十分不快。童兆和见曾图南一身武官打扮,过来向他套了几句交情,对李沅芷并不理会,李沅芷更加有气。哪知陆菲青又狠狠的教训了她一顿,责她不该擅自出手,坏人大事,无谓多结冤家,说道:“镖行中好人少,坏人多,你何苦帮人作恶?”把李沅芷骂得抬不起头来。 过了岭,黄昏时分已抵三道沟。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市镇。骡夫道:“三道沟最大的客栈是安通客栈。”进了镇,镖行和曾图南一行人都向安通客栈走去。到得店门,客店里伙计竟不出来迎接。童兆和大骂:“店小二都死光了吗?我操你祖宗!”李沅芷眉头一皱,她可从来没听人当她面骂这种粗话。 一行人正要向客店里闯,忽听见里面传出来兵刃相接之声。李沅芷最为好奇:“又有热闹瞧!”抢先闯了进去。内堂里杳无一人,到得院子里,只见一个少妇披散了头发正和四个男人恶斗。那少妇面容惨淡,左手刀长,右手刀短,刀光霍霍,以死相拼。李沅芷看他们打了几个回合,那几个男人似乎想攻进店房去,但那少妇誓死挡住。四个男人竟都是高手,一个使软鞭,一个使怀杖。一个使剑,一个使鬼头刀。这时陆菲青等都已走进院子,他心道:“怎么一路上尽遇见武功高强的人?”此时那使怀杖的举双杖当头砸下,少妇不敢硬接,向左一让。软鞭拦腰缠来,少妇左手刀其快如风,直截敌人右腕。软鞭鞭梢倒卷,少妇长刀早已收回,未被卷到,鬼头刀却已砍来,同时一柄剑刺她后心。少妇右手短刀挡开了剑,但敌人两下夹攻,鬼头刀这下招数竟避让不及,被直砍在左肩。 那少妇左肩受伤,兀自恶战不退,双刀挥动时点点鲜血四溅。那使软鞭的叫道:“捉活的,别伤她性命。”陆菲青见四个男人围攻一个女人,激动了侠义之心,虽然自己身上负有重案,说不得要伸手管上一管。只见那使怀杖的双杖横打,少妇避开怀杖,百忙中右手短刀还他一刀,左方一剑刺来,少妇用刀一格,对方武功精纯,兼之自己左肩受伤,气力大减,刀剑相交,一震之下,长刀呛叮当一声掉在地下。敌人得理不让人,一剑乘势直进,少妇向右一闪,使鬼头刀的大汉在空当中向前直冲,想闯进店房去。那少妇竟不顾身后攻来的兵器,左手从怀里一掏,两柄飞刀向敌人背心飞去。那人以为少妇有己方三个同伴缠住,只顾前方,等到听见脑后风声,避让已经不及,头一低,一柄飞刀插在门框上,另一柄却刺进他背部。幸亏少妇左肩受伤,手劲不足,这一刀尚非致命,但已痛得哇哇大叫,退了下来,把飞刀拔出。 少妇此时腿上又被怀杖打中一下,摇摇欲倒,见敌人一退,立刻挣命挡住房门。陆菲青忙向李沅芷道:“你去替她解一下围,打不赢,师父帮你。”李沅芷正在跃跃欲试,巴不得师父有这句话,一跃向前,挺剑一隔,喝道:“四个大男人打一个妇道人家,你们要脸吗?”那四个人一见有人出来干涉,同时见院子中站满了镖行的人与兵卒,知道无法蛮干,一声呼啸,四个人都奔出店去。 那少妇已面无人色,倚在门上直喘气。李沅芷过去问道:“他们干吗欺侮你呀?”少妇一时说不出话来。这时曾图南走过来向李沅芷道:“太太请你过去。”他放低了声音道:“太太听说你又与人打架,吓坏啦,快过去吧。”少妇见曾图南一身武将官服,脸色一变,也不答理李沅芷,拔下门框上飞刀,转身进房,砰的一声把房门关上了。 李沅芷碰了这个软钉子,心中老大不自在,回头对曾图南道:“好,我就去。”她走到陆菲青身边,问道:“师父,他们干吗这样狠打狠杀,你知道吗?”陆菲青道:“多半是江湖上的仇杀。事情还没了呢,那四个人一定还会找来。” 李沅芷正想再问,忽听见外面有人大吵大嚷:“操你奶奶,你说没上房,怕老爷出不起银子吗?”听声音是镖师童兆和。店里一个人赔话:“达官爷您老别生气,我们开店的怎敢得罪达官爷们,实在是几间上房都给客人住了。”童兆和道:“什么人住上房,我来瞧瞧!”他边说边走进院子来。这时上房的门一开,少妇探身出来,向店伙道:“大哥,劳你驾给拿点热水来。”店伙答应了。童兆和一见少妇,色迷迷的目不转睛望着她。 童兆和见那少妇肤色白腻,面目俊美,当下呆住了,两眼骨碌碌乱转,听那少妇说话是江南口音,学说北方话,语音不纯,但清脆柔和,另有一股韵味,不由得疯了,大叫大嚷:“童大爷吃镖行饭,这条路上来来去去几十趟也走了,可从来没住过次等的屋子。上房住满了,给我们挪挪不成吗?”他一边说,乘少妇房门未关,直闯了进去。镖行的趟子手孙老三想拉没拉住。那少妇见童兆和闯进来,“啊哟”一声,正想阻挡,只感到腿上一阵剧痛,坐了下去,她刚才腿上被怀杖一击,伤势竟自不轻。 童兆和一进房,见炕上躺着一个男人,房中黑黝黝的,看不清面目,只见他头上缠满了白布,一只右手用布吊在头颈里。一条腿露在外面,也缠缚带,看来这人全身是伤。那人一见童兆和进房,低声喝道:“是谁?”童兆和道:“在下姓童,是镇远镖局的镖师,保镖路过此地,没上房住啦。劳驾你给挪一下吧。这女子是谁?是你老婆,是相好的?”那人声音低沉,喝道:“给我滚出去!”他显然受伤很重,说话也不能大声。童兆和刚才没见那少妇与人性命相扑的恶斗,心想一个是娘们,一个伤得动弹不得,不乘机占占便宜,更待何时?他嘻皮笑脸的道:“你不肯挪也成,我们三个儿就在这炕上一块儿挤挤,你放心,我不会朝你这边儿挤,不会碰痛你的伤口。”那人听了这话,气得全身发抖。少妇低声劝道:“大哥,别跟这种泼皮一般见识,咱们现在不能再多结冤家。”她朝着童兆和道:“你别在这儿啰嗦啦,快出去。”童兆和笑道:“出去干吗,这里陪着你不好吗?”炕上那男人哑声道:“你过来。”童兆和走近了一步,道:“怎么?你瞧瞧我长的俊不俊?”那男人道:“看不清楚。”童兆和哈哈一笑,又走近一步:“看清楚点,这变成大舅子挑妹夫来啦……” 他便宜话还未说完,炕上那男子突然坐起,快如电光石火,左手对准他“气俞穴”一点,运用内力,一个“猿猴掷果”,一掌击在他背上。童兆和顿时如腾云驾雾般平飞出去,穿出房门,砰的一声,结结实实跌在院子里。他被点中了穴道,哇哇乱叫,可是不能动弹了。趟子手孙老三忙过来扶他,低声道:“童大爷,别惹他们,看样子那两个人是红花会的。”童兆和直叫:“啊……啊……我的脚动不了啦,红花会的,你怎知道?”他吓出了一身冷汗。孙老三道:“客店老板说,刚才衙门里的四个人来捉拿这两个点子,打了好一阵才走呢!” 客店里的人听见又有人打架,都围拢来看。阎世章过来问:“什么事?什么事?”童兆和叫道:“阎六哥,我给红花会的小子点中穴道啦。我们认栽了吧。” 阎世章眉头一皱,把童兆和的膀子一拉,提了起来,说道:“老童,回房去说。”他是顾全镖局的威名,堂堂镇远镖局的镖师,给人打得赖在地上不肯爬起来,那成什么话。哪知他手一放,童兆和又软在地上。童兆和叫道:“我混身不得劲啊,孙老三,他妈的,你扶住我不成吗?”他嘴里会说,可一动都不能动,阎世章一瞧,童兆和真的是给人点了穴,问道:“你跟谁打架了?”童兆和愁眉苦脸的眼睛向上房瞧了一眼,他想用手指一指都不成,道:“那屋里的一个孙子王八蛋!”他又挑拨阎世章给他报仇:“红花会这批土匪,杀了焦三爷,人家还没空来找你们报仇,可又来惹上你童大爷啦,啊!”孙老三低声道:“童大爷别骂啦,我们犯不上跟红花会结梁子,一得罪他们,以后走镖就麻烦多啦。” 阎世章听童兆和一骂,当时想过去瞧瞧到底是什么脚色,但念头一转,对方能点穴。武功一定极强,自己过去多半是讨不了好,兄长又死了,没了帮手,跨出一步又退回来。这时镖师钱正伦过来了,问趟子手孙老三:“你看得准是红花会的人?”孙老三轻轻在他耳边说道:“刚才衙门里那四个人走的时候,关照客店掌柜的,说这对夫妇是钦犯,是皇上特别派他们来抓的红花会大头子,叫柜上留点儿神,要是他们要走,马上去报信。我悄悄在旁边听见他们说的。”钱正伦有五十多岁年纪,一向在镖行混,武艺虽不高强,但见多识广,老成持重,当下和阎世章使了一个眼色,把童兆和扶起来。阎世章悄问:“什么路道?”钱正伦道:“是红花会的人,我们就让一让吧,治好了老童再说。”他又问孙老三:“刚才来抓人你看见吗?”孙老三指手划脚的做手势:“打得才叫狠呢。一个娘们使两把刀,左手长刀,右手短刀,四个大男人都打她不赢。”那四个男人其实打赢的,不过他故意夸大其词。钱正伦愕然道:“那是神刀骆家的人了。她会放飞刀,是不是?”孙老三忙道:“是,是,手法真准。”钱正伦向阎世章道:“红花会四当家的在这里。”他们不再说话,三个人架着童兆和回房去了。 这一切陆菲青全看在眼里,镖师们低声商量他没听见,钱正伦最后两句话他可听见了。这时李沅芷走过来,趁机说:“师父,你几时教我点穴啊?你瞧人家露这一手多帅!”陆菲青没理她,自言自语道:“是神刀骆家的后人,我可不能不管。” 李沅芷问道:“神刀骆家是谁啊?”陆菲青道:“神刀骆元通是我好朋友,听说已经过世了。刚才和人相打的那个少妇,使用兵刃招数和他一模一样,不是骆家的女儿,就是他的徒弟,怎么我看不出来?”他很有点自怨自艾,其实他在边塞这么久,和武林中人长期不相往来,许多事情自然不易马上想得起来。 说话之间,钱正伦和戴永明两位镖师又扶着童兆和过来了。孙老三先在店房外咳嗽了一声,大声说道:“镇远镖局的钱镖头、戴镖头、童镖头来拜访红花会文四当家的。” 上房门呀的一声打开,那少妇站在门口,看着镖局这四个人。孙老三把三张红帖子递上去,少妇不接,也不搭理,回身转去,大概是和炕上那男子商量些什么,过了一回,出来道:“请进来吧。” 钱正伦等四人进得屋去,见那少妇紧靠在炕上男子身旁,目不转瞬的盯住进来的四个人,虽见他们身披长袍,不带兵刃,一副以礼相待的神色,但怕他们有什么诡计,全神监视。 钱正伦领头发言:“我们这位兄弟有眼无珠,不知道您大驾在这儿,得罪了您,我们来替他赔礼,请您别见怪。”说罢便是一揖,戴永明和孙老三也都作了一揖。炕上那男子一声不响,似乎没听见。少妇低声道:“大哥,镇远镖局来了人向你赔不是。”那男子迷迷糊糊的仍旧不作声。钱正伦道:“文大奶奶,我跟您虽没会过,但久仰四当家和您的英名,我们总镖头威镇河朔王维阳和跟贵老当家于万亭、令尊神刀骆老爷子全有交情。我们这位兄弟就这个坏脾气,就爱胡说八道的……”少妇截住他的话道:“我们当家的受了伤,刚睡着,待会醒了,我把各位的意思转告他。不是我们不懂礼貌,实在因为他受伤不轻,有两天没好好睡啦。”说时忧急之状见于颜色。钱正伦看那男子全身裹着布带,也知是实情,道:“文四当家受的是什么伤?我这里可带的有金创药。”他想买一个好,那么对方就不能不给童兆和救治。少妇懂得了他的意思,道:“多谢你啦,我们自己有药。这位被点中的不是重穴,待会我们爷醒了,我叫店伴来请吧。”钱正伦见对方答应救治,就退了出来。少妇道:“喂,我请问您,您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?””钱正伦道:“凭您这对鸳鸯刀跟这手飞刀,江湖上谁不知道?再说,不是文四当家的,谁还有这手点穴功夫?你们两位又在一起,那自然是奔雷手文泰来和鸳鸯刀骆冰啦!”少妇微微一笑。钱正伦捧了她又捧她丈夫,她心中自然乐意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