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回  紫衣女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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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侍卫见众人一致附和其说,脸上神情甚是得意,说道:“同门师兄弟较艺比武,乃是常事,兄弟斗胆,要请三位当众答允一件事。”尉迟连在师兄弟之中最是精明干练,当即说道:“但凭大人吩咐,咱师兄弟无有不允。”那侍卫道:“既是凭武功分上下,那么武功最高的便为掌门,事后任谁不得再有异言,更起纷争。”三人齐声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他三人武功各有所长,常言道:“文无第一,武无第二。”每人自忖虽然并无必胜把握,但奋力一战,未始便不能压服两个同门。

  那侍卫道:“既是如此,咱们便挪地方出来,让大家瞻仰韦陀门的精妙功夫吧。”众人七手八脚搬开桌椅,在灵位前腾出老大一片空地,眼见好戏当前,各人均已无心饮食,只有少数饕餮之徒,兀自低头大嚼。

  那侍卫道:“哪两位先上?是孙世兄与尉迟世兄么?”孙伏虎说道:“好,兄弟献丑。”早有他弟子送上一柄单刀。孙伏虎接刀在手,走到师父灵前磕了三个头,转身说道:“尉迟师弟请上吧。”

  那尉迟连为人极是狡猾,心想若是先与大师兄动手,胜了之后还得对付三师弟,不如让他们二人先斗个筋疲力尽,自己再来卞庄刺虎,捡个现成,于是拱手道:“兄弟武艺既不及师兄,也不及师弟,这个掌门原来不敢争的,只是各位老师有命,不得不勉强陪师兄师弟喂招,还是杨师弟先上吧。”

  杨宾脾气暴躁,大声道:“好,由我先上便了。”从弟子手中接过单刀,大踏步上前,他也不知该当先向师父灵位磕头,当下立个门户,右手持刀横置左肩,左手成钩,劲坐右腿,左脚虚出,乃是六合刀法的起手“护肩刀”。少林韦陀门拳、刀、枪三绝,全守六合之法。

  所谓六合,“精气神”为内三合,“手眼身”为外三合,其用意为“眼与心合,心与气合,气与身合,身与手合,手与脚合,脚与胯合。”全身内外,浑然一体。宾客中有不少是武学行家,见杨宾横刀一立,神定气凝,均想:“此人武功不弱。”孙伏虎刀藏右侧,左手成掌,自怀里翻出,使一招“滚手刺扎”,说道:“师弟请!”

  与胡斐同桌的那中年武师卖弄内行,向身旁少年道:“单刀看的是手,双刀看的是走。使单刀的右手有刀,刀有刀法,左手无物,那便安顿为难,因此看一人的刀上功夫,只要瞧他左手出掌是否厉害,便知高低。你瞧孙世兄这一掌翻将出来,守中有攻,功力何等深厚?”胡斐听他说得不错,微微点头。

  说话之间,师兄弟俩已交手在一起,双刃相交,不时发出叮当之声。那中年武师又道:“这二人刀法,用的都是展抹钩剁砍劈六字诀,法度是很不错的。”那少年道:“什么叫做钻母钩肚啊?”中年武师冷笑一声道:“刀法之中,还有钻他妈妈,钩你肚子么?刃口向外叫做展,向内为抹,曲刃为钩,过顶为砍,双手举刀下斩叫做劈,平下称为剁。”那少年胀红了脸,再不敢多问。

  胡斐虽然刀法精奇,但他祖传刀谱之中,从来不提这些微细的分别,注重的只是护身伤敌各种精妙变招,这时听那中年武师说得头头是道,心想:“原来刀法之中还有这许多讲究,但瞧这师兄弟俩的刀招,也无什么特异之处。”眼见二人越斗越紧,孙伏虎矫捷灵活,杨宾却胜在腕力沉雄,一时倒也难分上下。正斗之间,大门外突然走进一人,尖声说道:“韦陀门的刀法,哪有这等脓包的,快别现世了吧!”

  孙杨二人一惊,同时收刀跃开,瞧那来人时,却是一个妙龄少女。胡斐早已看清来人,但见她身穿紫衣,身材苗条,正是途中所遇那个乘骑白马的女子,她背上负着一个包袱,却不是自己在饭铺中所失的是什么?只见她一张瓜子脸,双眉修长,肤色虽然微黑,却掩不了她姿形秀丽,容光照人,不禁大是惊讶:“这女子年纪和我相若,难道竟有一身武功,轻轻易易的取去包袱,却使我丝毫不觉?”

  孙杨二人听来人口出狂言,本来均自大怒,但停刀一看,是个袅袅娜娜的女郎,愕然之下,说不出话来。那女郎道:“六合刀法,精要全在虚实巧打四字,你们这般笨劈蛮砍,还提什么韦陀门?什么六合刀?想不到万老拳师英名远播,竟调教了这等弟子出来。”

  说这话的如是一个汉子,孙杨二人早已发话动手,然而见这女郎纤腰削肩,弱不禁风,哪里是个会武之人?但听她说出六合刀法那“虚实巧打”四字要诀,却又一点不错,一时不知如何对答。尉迟连走上前来一抱拳,说道:“请教姑娘尊姓大名。”那女郎哼了一声,并不回答。

  尉迟连道:“敝门今日在先师灵前,选立掌门,请姑娘上坐观礼。”说着右手一伸,请她就坐。

  那女郎秀眉微竖,道:“少林韦陀门乃是武林中有名的门派,却从这些人中选立掌门,岂不堕了无相大师以降列祖的威名?”此言一出,各武林前辈都是微微一惊,原来无相大师乃是少林寺的得道高僧,当年精研韦陀杵和六合拳法,乃是韦陀门的开山祖师,想不到这弱质少女,竟也知道这件武林掌故。

  尉迟连抱拳道:“姑娘奉哪一位前辈之命而来?对敝门有何指教?”他一直说话客气,孙伏虎与杨宾早已大不耐烦,只是听那女郎出语惊人,这才暂不发作。

  那女郎道:“我自己要来便来,何必奉人之命?我和韦陀门有点儿渊源,见这里闹得太不成话,不得不过来说几句话。”这时杨宾再也忍耐不住,大声道:“你与韦陀门有什渊源?咱们正有要事,快站开些,别在这儿碍手碍脚!”他转头向孙伏虎道:“大师兄,咱哥儿俩胜败未分,再来吧。”左步踏出,单刀平置腰际,便欲出招。那女郎说道:“这一招‘横身拦腰斩’,虚步踏得太实,凝步又站得不稳,目光不视对方却斜瞧着我,错了错了。”杨宾、孙伏虎、尉迟连三人均是一怔,心想:“她这几句话对门对路,正如当日师父教招的说话,莫非她真会六合刀法吗?”

  坐在首席的侍卫听那女郎与尉迟连对答,一直默不作声,这时插口说道:“姑娘来此有何贵干?尊师是哪一位?”那女郎并不回答他的问话,却反问道:“今日少林韦陀门选立掌门,是也不是?”那侍卫道:“是啊!”那女郎又道:“只要是本门中人,谁的武功最强,谁便执掌门派,旁人不得异言,是也不是?”那侍卫道:“正是!”那女郎道:“很好!我今日是抢韦陀门的掌门人来啦。”

  众人见她脸色郑重,说得一本正经,不禁愕然相顾。那侍卫见这女郎生得美丽,倒起了一番惜玉怜香之意,笑道:“姑娘若是也练过武艺,待会请你演一路拳脚,好让大家开开眼界啊,现下先容他们三位师兄弟分个高低如何?”

  那女郎“哼”了一声道:“他们不必再比了,一个一个跟我比便是。”她指着韦陀门的一名弟子,道:“把刀借给我一用。”她虽身形纤细,但说话的神态之中,自有一股高傲的威严,令人不易抗拒。

  那弟子稍一迟疑,把刀递了过去,可是他并非倒转刀柄,而是刀尖向着女郎。那女郎伸出两指,轻轻挟住刀背,轻轻提起,一根小指微微翘出,倒似是闺中刺绣时的兰花手一般。

  她用两指悬空提着单刀,冷然道:“是两位一起上么?”

  杨宾虽然鲁莽,但自来瞧不起女子,心想好男不和女斗,我一个堂堂男子,岂能与娘儿们动手?何况这女郎疯疯癫癫,倒有几分邪门,还是别理她为妙,于是提刀退开,说道:“大师哥,你打发了她吧!”孙伏虎也自犹豫,道:“不,不……”

  他一言未毕,那女郎叫道:“燕子掠水!”左手扶着右腕,刃口自下向上掠起,左手成钩,身子微微向后一坐。这一刀正是韦陀门正宗的六合刀法。孙伏虎料不到她出招如此迅捷,但这一路刀招他浸淫二十余年,已练得熟到无可再熟,当下还了一招“金锁坠地”,那女郎道:“关平献印。”翻转刀刃,向上挺举。按理她既使了“燕子掠水”单刀自下向上,则接下去的第二招万万不该再使“关平献印”,仍是自下向上,哪知她这一招刀身微斜,举刀过顶,突然刃口一横。孙伏虎吓了一跳,急忙低头,那女郎又叫道:“凤凰旋窝”。左手倏出,在他手腕上一击,单刀自上向下急劈。

  只听当的一声,孙伏虎单刀落地,那女郎的单刀却已架在他的颈上。旁观众人“啊”的一下,齐声惊呼,眼见她一刀疾斩,孙伏虎便要人头落地,哪知道这一刀疾挥而下,猛地收住,刚好刃口与他头颈相触,连颈皮也不划破半点。这一手功夫真是匪夷所思。

  胡斐只瞧得心中怦怦乱跳,自忖要三招之内打败孙伏虎并不为难,但最后这一刀劲力拿捏如此之准,自己实有所未能。厅上众人之中,本来只有他一人知道那女郎武功了得,但经此三招,人人翘舌不下。

  孙伏虎头一沉,想要避开刃锋,岂知女郎的单刀顺势跟了下来。孙伏虎本已弯腰低头,此时额角几欲触地,犹似向那女郎磕头。他空有一身武功,但利刃加颈,竟是半分动弹不得。

  那女郎向众人环视一眼,收起单刀,道:“你练过‘凤凰旋窝’这一招没有?”孙伏虎低头道:“练过。”心想:“这一招我生平不知使过几千万遍,但从来没这种用法。”惊疑之下,心中乱成一片,提刀退开。

  杨宾见那女郎三招便将大师兄制服,突然起了疑心:“莫非大师兄摆下诡计,要夺掌门,故意与这女子串通了来装神装鬼?”他越想越对,大声质问道:“大师哥,你三招便让了人家,那是什么意思?我韦陀门的威名也不顾了吗?”孙伏虎惊魂未定,也不知怎地胡里胡涂便让人家制在地下,一时无言可答,只是结结巴巴的道:“我…我…”杨宾怒道:“我什么?”提刀跃出,戟指喝道:“你这……”

  只说了两个字,眼前突见白光一闪,那女郎的单刀已自下而上掠了过来,她刀法太快,竟是瞧不清楚,依稀似是一招“燕子掠水”,忙乱之中,顺手还了一招“金锁坠地”,这是他在师门中练熟了的套子。那女郎不等双刃相交,单刀又是一举,变为“关平献印”,跟着斜刀横出,杨宾吓了一跳,大叫道:“凤凰旋窝。”语声未毕,只觉手腕一麻,手中单刀落地,对方的钢刀已架在自己颈上。

  那女郎这三招与适才对付孙伏虎的刀法一模一样,只是出手更快,更是令人猝不及防,而这一刀斩下,离地不到三尺,杨宾的额头几欲触及地下。那女郎冷然道:“你服不服了?”杨宾满腔怒火,大声道:“不服。”那女郎手上微微使劲刀刃向下稍压,岂知杨宾极是强项,心想:“你便是将我脑袋斩下,我额头也不点地。”头颈反而一挺。那女郎无意伤他性命,将单刀稍稍提起,道:“你要怎地才肯服了?”杨宾心想她的刀法有些邪门,但真实武功未必便胜于我,于是大声道:“你有胆子,就跟我比枪。”那女郎道:“好!”收起单刀,向借刀的弟子抛了过去,说道:“我瞧瞧你的六合枪法练得如何?”

  杨宾脸色本红,这时盛怒之下,更是胀得紫酱一般,大叫道:“快取枪来,快取枪来!”一名弟子到练武厅去取了一柄枪来,杨宾性如烈火,反手便是一个耳刮子,骂道:“这女人要和我比枪法,你没听见么?”这弟子给他一巴掌打得昏头昏脑,一时会不过意来,另一名弟子怕他再伸手打人,忙道:“我再去拿一把。”于是奔入内堂,又取了一把枪来。

  那女郎接过长枪,说道:“接招吧!”提枪向前一送,使的是一招“四夷宾服”,这一招是六合枪中最精妙的招数,称为二十四式之首,其中妙变无穷,乃是中平枪法。胡斐精研单刀拳脚,对其余兵刃均不熟悉,向那中年武师望了一眼,目光中含有请教之意。

  这武师武功平平,但跟随万老拳师多年,对六合门的器械拳脚却看得多听得多了,于是背诵歌诀道:“中平枪,枪中王,高低远近都不妨…去如箭,来如线……”他歌诀尚未背完,但见杨宾还了一招,那女郎将枪尖向下一压。那武师叫道:“这招美人认针,招数也还平平,她枪法只怕不及杨师兄……”突见那女郎腰腿一蹲,枪尖向下,已将杨宾的枪头压住,正是六合枪法中的“灵猫捕鼠”,这一招称为“无中生有枪”,从虚式之中,变出极厉害的家数。

  只三招之间,杨宾又已被制,他力透双臂,猛力举枪上崩,那女郎提枪一抖,喀的一声,杨宾枪头已被震断,那女郎枪尖翻起,指在他小腹之上,轻轻的道:“怎么?”

  众人的眼光一齐望着杨宾,但见他猪肝般的脸上倏地血色全无,惨白如纸,身子一颤,啪的一声,将枪杆抛在地下,叫道:“罢了,罢了!”转身向外急奔。他一名弟子叫道:“师父,师父!”追近身去,被他飞起一腿,踢了个筋斗,头也不回的奔出大门去了。

  大厅上众人无不惊讶莫名,这女郎所使刀法枪法,确是正宗韦陀门武功,孙伏虎与杨宾都是韦陀门中著名的好手,但不论刀枪,均是不过三招,即被她制得无招架余地。

  尉迟连早收起了对她轻视之心,暗暗打定了主意,抱拳上前,说道:“姑娘武功精妙绝伦,在下自然不是对手,不过……”那女郎秀眉微蹙,道:“你话儿很多,我也不耐烦听。你若是口服心服,便拥我为掌门,若是不服,爽爽快快的动手便是。”尉迟连脸上微微一红,心道:“这女子手上辣,口上也辣得紧。”于是道:“我师兄师弟都已服输,在下不献献丑是不成的了……”

  那女郎截住话头,道:“好,你爱比什么?”尉迟连道:“韦陀门自来号称拳刀枪三绝……”那女郎也真爽快,将大枪一抛,道:“唔,那你是要比拳脚了,来吧!”

  尉迟连道:“咱们正宗的六合拳是不用比了,我自然和姑娘差的远,在下想请教一套赤尻……”那女郎脸色更是不豫,道:“哼,你精研赤尻连拳,那也成!”右掌一起,即向他肩头琵琶骨上斩了下去。

  原来这“赤尻连拳”也是韦陀门的拳法之一,以六合拳为根基,以猴拳为形,乃是一套近身缠斗的小擒拿手法,每一招不是拿抓勾锁,便是点穴打穴。尉迟连见她刀枪招数厉害,自恃这套赤尻连拳练得极是纯熟,心想她武功再强,小姑娘膂力总不及我,何况贴身近战,女孩儿家有许多顾忌之处,自己便可乘机取胜。

  那女郎知道他的心意,一起手便出掌而斩。尉迟连左手挥出,想格开她右掌,顺手回点肩井穴。那女郎手腕竟不与他相碰,手掌一偏,指头已偏向左侧,迳点他人中穴道。

  尉迟连大喜,右掌回拿,左手却拿向她的腰间。那女郎右腿突然从后面绕过自己左腿,砰的一脚,将他踢得直飞出去,摔在天井的石板之上,脸颊上鲜血长流。那女郎使的招式,正是赤尻连拳,但竟是不容他近身。三个师兄弟之中,倒是这尉迟连受伤见血。

  坐在首席的侍卫见那女郎武功如此高强,心中甚喜,满满斟了一杯酒,恭恭敬敬的送给她,说道:“姑娘艺压当场,即令万老拳师复生,也未必有此武功。姑娘今日出任掌门,眼见韦陀门大大兴旺,实是可喜可贺。”

  那女郎接过酒杯,正要放到口边,厅角里忽有一人怪声怪气的说道:“这位姑娘是韦陀门的么?我看未见得吧。”那女郎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,只见人人坐着,隔得远了,不知说话的是谁,于是冷笑道:“哪一位不服,请出来说话。”

  隔了片刻,那屋角中寂然无声。那侍卫道:“咱们话说明在先,这掌门人一席,凭武功而定。这位姑娘使的是韦陀门正宗的六合派功夫,刀枪拳脚,大家亲眼见了,可没一点含糊。本门弟子之中,有谁自信胜得过这位姑娘的,尽可上来比试。兄弟奉福公子之命,邀请天下英雄豪杰进京,邀到的人武艺越高,兄弟越有面子,这中间可决无偏袒啊。”说着干笑了几声。

  他见无人接口,向那女郎道:“众人既无异言,这掌门一席,自是姑娘的了。武林之中,各门各派的掌门人兄弟也见过不少,可是从无一位如此年轻,如此美……咳咳,如此年轻之人,当真是英雄出在少年,有志不在年高。咱们说了半天话,还没请教姑娘尊姓大名呢。”

  那女郎微一迟疑,想要说话,却又停口。那侍卫道:“韦陀门的弟子,今天到了十之八九,待会便要拜见掌门,姑娘的大名,他们可不能不知啊。”那女郎点头道:“你说的是,我姓袁……名叫……名叫紫衣。”那侍卫见多识广,瞧她说话的神情,心想这未必是真名,她身穿紫衫,随口便诌了“紫衣”两字,但也不便说破,笑道:“袁姑娘便请上坐,我这首席要让给你才是呢。”

  按礼而论,这侍卫既是京中职位不小的武官,又是韦陀门的客人,袁紫衣便算接任掌门,也得在末座主位相陪,但她毫不谦逊,见那侍卫让座,当即大模大样的在首位上坐下了。忽听厅角中那怪声怪气的声音哭了起来,一面哭,一面说道:“韦陀门昔年威震当世,今日怎地如此衰败?竟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上门欺侮啊,哦哦,哇哇哇!”他哭得真情流露,倒并不是有意调侃。

  袁紫衣大声道:“你说我乳臭未干,出来见过高低便了。”这一次她瞧清楚了发话之人,见他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,身形枯瘦,留着一撇鼠尾须,头戴瓜皮小帽,脑后拖着一根稀稀松松的小辫子,头发已白了九成。他伏在桌上,号啕大哭,叫道:“万鹤声啊万鹤声,人家说你便是死而复生,也敌不过这位如此年轻,如此美貌的姑娘,当真是佳人出在年少,貌美不可年高啊。”

  他最后这几句话,显是讥刺那侍卫的了,座中有几个年少之人,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,只听这老者又哭道:“武林之中,各门各派的英雄好汉兄弟也见过不少,可是从无一位如此不要脸的官老爷啊!”这两句话一说,厅上群情耸动,人人知他是出言正面向那侍卫挑战。那侍卫如何忍得,大声喝道:“有种的便滚出来,鬼鬼祟祟的缩在屋角里做乌龟么?”那老者仍是放声而哭,说道:“兄弟奉阎罗王之命,邀请官老爷们到阴世大会,邀到的人官儿做得越大,兄弟越有面子啊。”

  那侍卫霍地站起,向厅角急奔过去,左掌虚晃,右手便往老者头颈里抓去。那老者哭声不停,突然一道黑影从厅角直飞出来,砰的一声,摔在当地,正是那个侍卫。众人都没瞧明白他是如何跌的。另一个侍卫见同伴失利,拔出腰刀抢上前去,厅上登时一阵大乱,但见黑影一晃,风声响处,这侍卫又是砰的一声摔在席前。

  胡斐一直在留神那老者,见他摔跌这两个侍卫手法干净利落,用的便是尉迟连与袁紫衣适才过招的“赤尻连拳”,看来这老者也是韦陀门中之人,只是他武功高出孙伏虎何止倍蓰,定是他们本门的名手。他对清廷侍卫素无好感,见这二人摔得狼狈,隔了好一阵方才爬起,心中暗自高兴。

  袁紫衣见到了劲敌,离席而起,说道:“你有何见教,爽爽快快的说吧,我可见不得人装神弄鬼。”那老者从厅角里缓缓出来,脸上仍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。

  袁紫衣见他面容枯黄,颧骨高起,双颊深陷,倒似是个陈年的痨病鬼,但两目炯炯有神,当下不敢怠慢,凝神待敌。

  那老者道:“姑娘,你既不姓袁,又不是我门中人,韦陀门跟你无冤无仇,你何苦来拆这个档子?”袁紫衣道:“难道你便是韦陀门的?你姓什么?叫什么名字?”那老者道:“我姓刘,名叫刘鹤真,‘韦陀双鹤’的名头你听见过么?我若不是韦陀门的弟子,怎能与万鹤声合称为‘韦陀双鹤’?”

  “韦陀双鹤”这四个字,武林中年纪较大的人倒是知道的,但大半均是只知万鹤声是韦陀门的掌门,为人任侠好义,江湖上声名甚好,另一只“鹤”是谁,就不大了然。

  这时听说他是“双鹤”之一,又亲眼见他一举手便将两个侍卫打得动弹不得,一时群相注目,窃窃私议。只是谁都不知他的底细,也谈不出一个所以然来。

  袁紫衣摇头道:“什么双鹤双鸭,没听见过。你是想做掌门,是不是?”刘鹤真说道:“不是不是,千万不可冤枉,我是师兄,万鹤声是师弟,我若要做掌门,当年便做了,何必等到今日?”袁紫衣小嘴一扁,道:“哼,胡说八道,谁信你的话?那你要干什么?”刘鹤真道:“第一,韦陀门的掌门,该由本门真正的弟子来当。第二,不论谁当掌门,不许趋炎附势,到京里结交亲贵。咱们是学武的粗人,乡巴老儿,那配跟官老爷交朋友啊!”他一双三角眼向众人横扫了一眼,说道:“第三,以武功定掌门,这话先就不通,不论学文学武,都是人品第一。若是一个卑鄙小人武功最强,大伙儿也推他做掌门么?”

  此言一出,人群中倒有许多人暗暗点头,觉得他虽然行止古怪,形貌猥琐,说的话倒颇有道理。袁紫衣冷笑道:“你这第一第二第三,我一件也不依,那便如何?”刘鹤真道:“那又怎样?只好让我几根枯瘦精干的老骨头,来挨姑娘的粉拳罢啦!”

  欲知袁紫衣与刘鹤真是否动手?二人胜负如何?结果由谁出任掌门人?胡斐能否取回包袱?请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