卅三、爱惜百姓接纳忠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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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乔木对新闻工作的三原则举了许多实例来解释。简单的说是这样:「联系群众」——报纸的新闻和评论,应当联系实际——消息应当真实,评论应当中肯,所有在报上登载的东西,都应当切于实际,绝对不可「客里空」,「批评和自我批评」——对于社会上各种不合理的现象、政府的不合理措施、任何个人不正派的作风,报纸应当提出批评,用以纠正缺点,改正错误;报纸本身如果有报道错误,说错了话的地方,要勇敢的自我批评。

所谓「客里空」,那是一个苏联新闻学上的名词。客里空是苏联革命初期的一个记者,此公最喜欢「想当然耳」,抓到一点因头,自己就加以翻绎推论,加油添酱。此公用这种方法来报道新闻闹出不少笑话,因此其名大噪,苏联新闻界对不符事实的新闻报道,就称之为「客里空」。有一段时期中,毛泽东在上海而刘少奇在北京,某些右派的客里空中主义者就推想中共内部有变,发布消息说中共民族派和国际派发生激列冲突。中共货轮「跃进号」失事沉没,有些左派报纸就推想这是美国鱼雷的杰作,现在看来,不免也有一点「客里空」的色彩。

任何报纸要做到绝对的准确真实,那根本是不可能的,事实和报道之间,多少会有一些距离。我觉得孔子所说的「多闻阙疑,慎言其余」这八个字,还是做报纸的最好标准,「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」,远胜过「强不知以为知。」

胡喬木所提的一个标准,中共的报纸是否做到了呢?我觉得一般说来,并没有做到。当人民公社开始实施时,大多数农民并不赞成这种军事化、集体化的组织,但在中共报上看不到半点反对的声音,这不是联系群众。当大炼钢运动妨碍了全国工农业的正当发展时,报上并未提出任何头脑清醒的意见;亩产四万斤、五万斤的卫星田明明是一种极不科学虚假试验,报上却以照片和数字证明它的正确,这不是联系实际。只有在「鸣放」期间,中共许多报纸才真正对中共、对政府和某些个人的作风提出批评。然而这些大胆提出批评的报纸,编辑业务的实际主持者,后来极大多数被划为右派份子,北京光明日报总编辑储安平、上海文汇报总编辑徐铸成、北京大公报总编辑袁君都是,甚至中国青年报的编辑部也受到整肃。这当然不是鼓励报纸起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作用。

如果中共大多数报纸真能如胡喬木所主张的那样,站稳无产阶级的立场,根据马克思列宁主义而坚持这三点原则,在报上反映群众的意见、报道准确的事实,对各种不合理的、不利于社会主义建设的现象提出公正批评,我想信国家和人民固然同蒙其利,对于中国共产党及其领袖们,也是好处多过坏处。在报纸上一味歌功颂德,除了使当政者内心陶醉一番之外,有什么好处呢?要内心陶醉,看一场精采的戏剧、听一次优美的音乐,效果不是更大么?

中国人向来说:「良药苦口利于病,忠言逆耳利于行。」忠直的话,听起来当然不及谄谀那么悦耳,但事实上却是有好处的。中国历史学家总结三千多年的历史,施政的两个根本原则是「爱民」和「纳言」。
 
美国记者史诺所写的「西行漫记」中,说毛泽东先生最爱读的一部书是「资治通鉴」。一部「资治通鉴」,反反复复的说来说去,其实就是「爱民」和「纳言」四个字。它以无数的例子证明,要统治长久,政权巩固,第一是爱惜百姓,第二是接纳忠言。

这部书从韩魏赵三家灭了智氏而分晋的史事开始。第一个故事中又分为两个小故事,一方面说智氏何以失败,另一方面说赵氏何以胜利。智氏所以失败,关键在于智宣子立错了世子,智宣子的儿子智瑶有五大优点:英俊魁梧、能射善卸、多才多艺、巧文雄辩、强毅果敢。但他有一个缺点,那就是「不仁」。有人劝智宣子不要立他,说他以不仁之心来发挥这五个优点,结果智族一定要亡在他手里,但智宣子不听。

「赵氏孤儿」的后代赵简子却明智得多。他命尹铎去治理晋阳。尹铎要他指示施政的方针:「以为茧丝乎?抑为保障乎?」意思说,你是要我去剥削百姓,像抽蚕茧的丝那样,不尽不止呢?还是要我去保护百姓,像建筑城堡那样,越培越厚呢?赵简子曰:「保障哉!」于是尹铎减少百姓的赋税,藏富于民、后来智氏进攻赵氏,赵氏逃到了晋阳。晋阳的百姓对赵氏很是感激,不论智氏如何猛烈进攻,百姓始终不叛,最后终于是赵氏灭了智氏。

冯煖替孟尝君市义的故事,是众所周知的,他烧去债券,换得了百姓的拥护。由于百姓拥护,孟尝君虽在宫廷政治斗争中失败了,齐王还是奈何他不得。政治家爱民,其出发点有时可能是自私的,然而这不
 
但利己,也是利人。中国的政治哲学家们认为,「仁」不但是道德的,而且也是于政权本身有利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