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回 觊觎秘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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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少女问道:“他说‘多十二年’,那是什么意思?”劳德诺笑道:“他当时脸上神气很是古怪,依我猜想,当是说我武功平平,大师哥就算比我多练了十二年功夫,也好不了多少。”那少女嗯了一声,不再言语。劳德诺继续道:“我回到山上后,向师父呈上余观主的回书。那封信写得礼貌周到,十分谦下,师父看后很是高兴,随即问起松风观中的诸种情状。我将青城群弟子夤夜练剑的事说了,师父当即命我照式试演。我只记得七八式,当即演了出来。师父一看之后,便道:‘这是福威镖局林家的辟邪剑法!’”

  林平之听到这句话,忍不住身子一颤,好在华山群弟子在全神贯注的听他们二师哥说话,谁也没留心到他,劳德诺又道:“当时我问师父道:‘这辟邪剑法威力很大么?青城派为什么这样用心的修习?’师父不答,闭眼沉思半晌才道:‘德诺,你入我门之前,已在江湖上闯荡多年,可曾听得武林之中,对福威镖局总镖头林震南的武功评论如何?’我道:‘武林中朋友们说,林震南手面阔,交朋友够义气,大家都卖他的账,不去动他的镖。至于手底下真实功夫如何,却是不大清楚。’师父道:‘是了!福威镖局这些年来兴旺发达,倒是江湖上朋友给面子的居多。你不知道余观主的师父长青子少年之时,曾栽在林远图的辟邪剑法下?’我道:‘林……林远图?是林震南的父亲?’师父道:‘林远图是林震南的祖父,福威镖局就是他一手创办的。当年林远图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、一百零八式翻天掌、一十八枝银羽箭开创镖局,当真是打遍黑道无敌手。其时白道上的英雄,见他太过威风,也有去找他比试武艺的,长青子便因此而在他辟邪剑法下输了几招。’我道:‘如此说来,辟邪剑法果然是厉害得很了?’师父道:‘长青子输招之事,双方都是守口如瓶,所以武林中都不知道。长青子前辈和你师祖是好朋友,曾对你师祖说起过,他自认这是他毕生的奇耻大辱,但自忖敌不过林远图,此仇终于难报。你师祖曾和他拆解辟邪剑法,想助他找出这剑法中的破绽出来,然而这七十二路剑法看似平平无奇,中间却藏有许多旁人猜测不透的奥妙。两人钻研了数月,一直没破解的把握,当时我在旁侍候,记得甚熟,所以你一试演,便知道这是辟邪剑法。唉,岁月长流,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。’”

  林平之自被青城派群弟子打得毫无招架之功,对家传武功早已信心全失,只盼另投明师,再报此仇。此刻听得劳德诺说起自己曾祖林远图的威风,不由得精神为之大振,心道:“原来我家的辟邪剑法果然非同小可,当年青城派和华山派的首脑人物尚且敌不过。然则我爹爹何以又斗不过青城派的后生小子?唉,多半是爹爹没学到这剑法的奥妙厉害之处。”

  只听劳德诺道:“当时我问师父:‘长青子后来报了此仇没有?’师父道:‘其实比武输招,那也算不得什么怨仇,何况当时林远图早已成名多年,是中原武林中众所钦服的前辈英雄,长青子却还是刚出道的小道士。后生小子输在前辈手下,根本算不了什么。你师祖是没有胜过邪辟剑法的把握,劝解了他一番,此事也不再提了。后来长青子在三十六岁便即逝世,说不定心中放不开此事,以此郁郁而终。事隔数十年,余沧海忽然率领群弟子一起练起辟邪剑法来,那是什么缘故?德诺,你想那是什么缘故?’

  “我道:‘瞧着松风观中众人练剑情形,人人神色极是郑重,难道余观主是要大举去找福威镖局的晦气,以报上代之仇么?’师父点头道:“我也这么想,长青子胸襟极狭,自视又高,输在林远图剑底这件事,一定令他耿耿于怀,多半临死时对余沧海有什么遗命。林远图比长青子先死,余沧海要报师仇,只有去找林远图的儿子林仲雄,但不知如何,直挨到今日才动手。余沧海城府甚深,谋定后动,这一次青城与福威镖局可有一场大斗了。’

  “我问师父:‘依你老人家之见,这场争斗谁胜谁败?’师父笑道:‘余沧海的武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造诣早已在长青子之上,林震南的功夫外人虽不知底细,却多半及不上乃祖。一进一退,再加上青城派在暗而福威镖局在明,还没动上手,福威镖局已输了七成。倘若林震南事先得知讯息,邀得洛阳金刀王元霸相助,那么还可一斗。德诺,你想不想去瞧瞧热闹?’我自是欣然奉命。师父命我不可和众同门说起,以免泄漏了风声,但小师妹毕竟机灵,却给她探知讯息,缠着师父答应她和我同行。我二人乔扮改装,假作是在福州城外卖酒,每月到福威镖局去察看动静。别的没看到,就看到林震南教他儿子林平之练剑。小妹师瞧得直摇头,跟我说:‘这哪里是辟邪剑法了。这是邪辟剑法,邪魔一到,这位林公子便得辟易远避。’”

  在华山群弟子哄笑声中,林平之满脸通红,羞惭得无地自容,寻思:“原来他二人早就到我局中来窥看多次,我们却是毫不知觉,也真算得无能。”劳德诺续道:“我二人在福州城外耽不了几天,青城派的弟子们就陆续到了。最先来的是侯人英和洪人雄二人。他二人每天到镖局中踹盘,我和小师妹怕撞见他们,就没再去。那一日也是真巧,这位林公子居然到我和师妹开设的大宝号来光顾,小师妹只好送酒给他们喝了。当时我们还担心是给他瞧破了,故意上门来点穿的,但跟他一搭上口,才知他是全然蒙在鼓里。原来这个纨绔弟子什么也不懂,和白痴也差不了什么。便在那时,青城派中两个最不成话的余人彦和贾人达,也到我们大宝号来光顾……”陆大有鼓掌道:“二师哥,你和小师妹开设的大宝号,当真是生意兴隆通四海,财源茂盛达三江。你们在福建可发了大财啦!”

  那少女笑道:“那还用说么?二师哥早成了大财主,我托他的福,可也捞了不少的油水。”众人都哄笑起来。劳德诺笑道:“别瞧那林少镖头武功稀松平常,给咱们小师妹做徒儿也还不配,倒是颇有骨气。余沧海那不成材的小儿子余人彦瞎了眼睛,向小师妹动手动脚,口出调笑之言,那林公子居然伸手来抱打不平……”

  林平之心头思潮起伏,心中愤怒,寻思:“原来青城派处心积虑,向我镖局动手,乃是为了报上代败剑之辱。来到福州的,其实远不止方人智等四人。我就算不杀余人彦,他们一样的也会来找晦气。”他心绪烦扰,劳德诺述说他如何杀死余人彦的言语,就没有如何听进耳去,只知劳德诺一面说,众人就一面笑,显是讥笑他武功极低,所使招数极不成话。只听他又道:“我瞧了这位林少侠杀余人彦的手段,就和小师妹计议,林家的辟邪剑法就算真的厉害,至少这位林少侠就没学到手。当天晚上,我和小师妹又上福威镖局去察看,只见侯人英、洪人雄、于人豪、方人智等十多个大弟子都已到了。我们怕给青城派的人发觉,站得远远的瞧热闹,眼见他们将局中的镖头和趟子手一个个治死,镖局中派出去求援的众镖头,也给他们治死,一具具尸首都送了回来,下手可也真是狠毒。当时我想,青城派上代长青子和林远图比剑而败,余观主要报此仇,只须去和林震南父子比剑,胜过了他们,也就是了,何以下手如此狠毒?想来定是为了余人彦丧命,青城弟子若不是大杀一轮,回山没法向师父交代之故。可是他们偏偏放过了林震南夫妻和林平之三人不杀,只是将他们逼出镖局。”

  那少女道:“这位林总镖头的武功,虽比少镖头强些,却也高明不到哪里。二师哥说青城派夤夜练剑,早知如此,未免小题大做。”劳德诺道:“长青子当年既输在辟邪剑法之下,余沧海自是不敢小觑了这路剑法,知己知彼,百战百胜,青城派来攻福威镖局之前,先练辟邪剑法,倒也不是小题大做。只是林氏父子既已被青城群弟子逼出镖局,余观主自己却又驾临镖局,在局中住了三日,那却真似乎是小题大做了。”林平之吃了一惊,心道:“怎地余沧海这老贼到了我镖局之中?他去干什么?”他心中这两句疑问,立时便由华山派的几名弟子问了出来。劳德诺道:“此事可又是说来话长了。林震南一家三口逃出镖局,方人智他们一直便跟在后面,小师妹定要跟着去瞧热闹,于是我们两个又跟在青城弟子的后面,到了福州城南深山的一家小饭铺中,方人智、于人豪、贾人达三个露脸,将林氏一家三口都擒住了,小师妹说道:‘林公子所以杀余人彦是从她身上而起,咱们可不能见死不救。’我极力劝阻,说道若是一出手,必定伤了青城华山两家的和气,何况青城弟子云集福州,我二人寡不敌众,没要闹了个灰头土脸,反为不美。”

  陆大有道:“二师哥上了几岁年纪,做事还是过份的把细稳重,那岂不扫了小师妹的兴致。”劳德诺笑道:“小师妹兴致勃勃,二师哥便是要扫她的兴,可也扫不掉,当下小师妹现身出来,仍是这副酒家女的装束打扮,贾人达一见,自然认得,说不了三句,小师妹便摔了他三个觔斗。最后一次,将他摔在一个臭水塘里,粪尿臭水,灌了一肚子。”

  陆大有拍手道:“妙极,妙极!我知道啦,小师妹可不是为了救那姓林的小子,她芳心之中,却是另有一番用意。很好,很好。”那少女道:“我另有什么用意?你又来胡说八道。”陆大有道:“我为了青城派而挨师父的棍子,小师妹心中气不过,所以去揍青城派的人,为我出气,多谢啦……”说着站起身来,深深一揖。

  那少女噗嗤一笑,还了一礼,笑道:“六猴儿师哥不用多礼。”那手拿算盘的人笑道:“小师妹揍青城弟子,确是为人出气,是不是为你,那可大有研究,挨师父棍子的,可也不是你小猴儿一个。”劳德诺笑道:“这一次六师弟说得对,小师妹揍那贾人达,确是为了给六师弟出气,日后回山,师父问起,她也是这么说。”陆大有连连摇手道:“这……这个人情我可不敢领,别拉在我身上,教我再挨十下八下棍子。”那少女笑道:“你这棍子又不是白挨的,怕什么,上次你陪大师哥挨了十棍,难道大师哥没给你好处?”陆大有奇道:“咦,挨打也有好处?这可奇了!”那少女抿嘴道:“还假痴假呆呢,装得真像,却瞒不过我。那日你在后山偷偷摸摸的练那踢腿,将十几株桃树踢得七歪八倒,这不是大师哥私下教你的么?”陆大有脸上一红,道:“我见大师哥一腿将侯人英、洪人雄踢下楼梯,心中佩服,才向他请教这一腿如何踢法,那也不能说是大师哥私下教我功夫。”那少女笑道:“你学会了没有?”陆大有脸上又是一红,道:“哪有这么容易学会?小师妹只要想学,大师哥自然教你。”那少女道:“你已先学了,我才不做你跟班呢。”

  那三师兄问道:“二师哥,小师妹揍了贾人达,却又如何?”劳德诺道:“那方人智的眼力倒是着实厉害,他立时瞧出小师妹是咱们门中的,言语之中,很有忌惮之意。小师妹解了那林少镖头的穴道,想放他逃走。方人智与于人豪自是不答应。小师妹便跟他们开玩笑,用胭脂调在酒里,说是毒酒,逼他们喝。姓方的和姓于的都不敢喝,不料那姓林少镖头倒是极有豪气,一口便将小师妹的胭脂酒喝干了。”

  林平之又是一阵羞惭,心想:“这丑姑娘可欺负得我够了,原来那是胭脂,怪不得有一阵浓粉脂香。男子汉大丈夫,给她骗了去喝这些胭脂水,也真是倒霉之至了。”

  陆大有笑道:“早知这姓林的什么都喝,小师妹就该给他喝些洗……那个洗脸水。”他本想说“洗脚水”,但觉说出来不雅,亵渎了师妹,中途又即改口。那少女却已知觉,狠狠的瞪了他一眼,劳德诺道:“那方人智不敢喝这假毒酒,却也罢了,偏偏还要吹大气,说身怀解药百毒不惧。小师妹索性玩笑开到底,取出‘降龙伏虎丸’来,调在酒里,请那姓方的、姓于的喝。你们想,这‘降龙伏虎丸’虽非毒药,但药力何等厉害,咱们用这药丸调水,喂着猪羊吃了,抛在山林之中,大蟒猛虎吃了猪羊也要醉倒一日一夜,给咱们手到擒来。那青城派的两名弟子若是喝下,自非当场出丑不可。”陆大有问道:“他们喝了没有?”劳德诺道:“他们自然不敢喝,一闻到这药酒的浓烈辛辣之气,谁还敢喝?偏偏那位林少爷天不怕、地不怕,将三杯药酒,三口喝干。众位师弟,这位林少镖头武功虽然平平,但这三杯药酒一喝,我却敬他是位刚烈丈夫,这般气概,武林委实少见。若换了我,我也是不肯喝的,不敢!”

  众人一时无语,脸上都现出欣佩之色,心中均想,此事确是十分不容易。陆大有道:“他喝了这三杯酒,当场便醉倒啦。”劳德诺道:“哪有不醉之理?这酒药力厉害,林公子又无甚内功根底,当时便醉得犹如死了一般。方人智这家伙也真是精灵,兀自不信,伸手去探了探林公子的脉搏鼻息,发觉他还有微弱呼吸,趁小师妹不留神,又抬腿在那林公子的百会穴上狠狠地踢了一脚,才确信他真的是死了,当下这二人便押了林震南夫妇而去。我和小师妹二人挖了个土坑,将林公子埋了,但在他身上堆的都是些树枝石头,好让他透气,醒转之后,便可爬起来啦。咱们这般将他埋好,就算青城派的人去而复回,也不由得他们不信。再说,若不埋好,他动也不动的躺在地下,给野兽吃了,岂不辜负了小师妹救人的一片好心。”

  林平之听到这里,这才恍然,原来那丑姑娘逼自己吃药后,将自己埋入地下,倒是出于相救之意,不由得心中暗中感激,先前所存的不满之心,登时消了。

  其时雨声如洒豆一般,越下越大。只见一副馄饨担从雨中挑来,到得茶馆的屋檐之下,歇将下来躲雨。卖馄饨的老人笃笃笃的敲着竹片,锅中水气热腾腾的上冒。华山群弟子早就饿了,陆大有首先便叫了起来:“喂,给咱们煮这么十七八碗馄饨上来,另加鸡蛋。”那老人应道:“是,是!”揭开锅盖,将馄饨抛入热汤之中,过不多时,便煮好了五碗,热烘烘端了上来。这一次陆大有倒很守规矩,第一碗先给二师哥劳德诺,第二碗给三师哥梁发,以下依次奉给四师兄施戴子,五师兄高根明,第五碗本该他自己吃的,他端起放在那少女面前,道:“小师妹,你先吃。”

  那少女一直和他说笑,叫他六猴儿,但见他端过馄饨,却站了起来,道:“多谢师哥。”想是他们师门规矩甚严,平时虽可说笑,却不能废了长幼的规矩。劳德诺等都吃了起来,那少女却等到陆大有及其他几位师兄都有了馄饨,这才同吃。

  梁发说道:“二师哥,你刚才说余观主亲自驾临福威镖局,却是如何?”劳德诺道:“小师妹救了林公子后,本想暗中掇着方人智他们,俟机再将林震南夫妇救出。我劝她说:余人彦当日对你无礼,林公子仗义出手,你感他的情,救他一命,已足以报答。青城派与福威镖局是上代结下的怨仇,这仇结了数十年,咱们何必插手?小师妹听了,当下咱二人又回到福州城,只见十余名青城弟子,仍是在福威镖局前前后后把守得十分严密。

  “这一来可就奇了,镖局中众人早就一哄而散,连林震南夫妇也走了,青城派还忌惮什么?我和小师妹一商议,猜不透其中缘由,好奇心起,当晚便去察看。我们想青城弟子守得如此把细,夜里混进去可不大容易,傍晚时分,便在他们换班吃饭之时,进了菜园子躲了起来。一进镖局,不由得吃了一惊,只见许多青城弟子到处翻箱倒柜,钻墙挖壁,几乎将偌大一座福威镖局从头至尾都翻了一个身。镖局中自有不少不及携去的金银财宝,但这些人找到后随手放在一旁,并不如何重视。我当时便想:他们是在找寻十分重要的东西,那是什么呢?”

  三四个华山弟子齐声说道:“辟邪剑法的剑谱!”劳德诺道:“不错,我和小师妹也这么想。瞧这模样,显然他们将福威镖局众人一逐去,便在房中大抄特抄了。但眼见他们忙得满头大汗,却始终是劳而无功。”

  陆大有问道:“他们到底抄到了没有!”劳德诺道:“我和小师妹都想看个水落石出,但青城派这些人东扒西抄,连茅厕也不放过,我和小师妹实在无处可躲,只好溜走了。”五弟子高根明道:“二师哥,这次余沧海亲自出马,你看是是不有点儿小题大做?”劳德诺道:“青城派上代曾败在林远图的辟邪剑法下,到底林震南是不肖子孙,还是强爷胜祖,外人不知虚实。余观主若是单派几名子弟来找回这个梁子,未免过于托大,他亲自出马,倒也不算是小题大做。不过我瞧他的神情,此番来到福州,报仇倒是次要,主旨却是在得那部剑谱。”

  四弟子施戴子道:“二师哥,你在松风观中见到他们齐练辟邪剑法,这路剑法既然会使了,又何必再去找寻这剑法的剑谱?说不定找的是别的东西。”劳德诺摇头道:“不会。以余观主这样的高人,除了武功秘诀之外,世上更有什么是他志在必得之物?后来在江西的玉山,我和小师妹又见到他们一次,听到余观主在查问从湖南、广东各地赶去报讯的弟子,问他们是否找到了该物,神色焦虑,看来大家都没有找到。”施戴子仍是不解,道:“你说他们明明会使这路剑法,又去找这剑谱作甚,真是奇哉怪也。”

  劳德诺知道这位师弟脑筋迟钝,往往一件极简单的事情也是半天会不过意来,只是练功极勤,当真是勤能补拙,以武功而论,却还胜过了许多同门师兄弟,便道:“四弟你倒想想,林远图当年既能打败长青子,他的剑法自是十分高明的了。可是长青子当时记在心中而传下来的辟邪剑法固然平平无奇,而余观主今日亲自目睹,林氏父子的武功更是殊不足道。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不对头的了。”施戴子问道:“什么不对头?”劳德诺道:“那自然是林家的辟邪剑法之中,另有一套诀窍,剑的招式虽然不过如此,威力却极强大,这套诀窍,林震南就没有学到。”

  施戴子想了一会,道:“原来如此,不过剑法口诀,都是师父亲口传授的。林远图死了几十年啦,便是找到他的棺材,翻出他的死尸来,也没有用了。”劳德诺道:“本派的规矩固是师徒口传,不落文字,别家别派的武功却未必都这样。”施戴子道:“二师哥,我还是不明白。若在从前,他们要找辟邪剑法的秘诀是有道理的,知己知彼,百战百胜,要胜过辟邪剑法,自须明白其中的窍诀所在。可是眼下青城派将林震南夫妇都已捉了去,福威镖局在各地的分局给他挑得一干二净,还有什么仇没报?就算辟邪剑法之中有秘诀,他们找了来又干什么?”

  劳德诺笑道:“四弟,青城派的武功,比之咱们五岳剑派怎么样?”施戴子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过了一会,又道:“恐怕不及吧?”劳德诺道:“是了,恐怕是不及。但余观主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,岂能久处人下?如果辟邪剑法中的确另有一套秘诀,这秘诀能使招数平平的辟邪剑法威力奇大,那么将这秘诀用在青城剑法之上,却又如何?”

  施戴子呆了半晌,突然伸掌在桌上大力一拍,站起身来,叫道:“这才明白了!原来余沧海想当‘万剑盟主’!”他这么用力一拍,一只装馄饨的青花碗给他震离板桌,摔向地下。高根明伸足一挑,托向碗底,将那碗轻轻巧巧的挑了起来,左手抄出,便已接住。那卖馄饨的老人忽然低声道:“对头找上来啦,还不快走?”

  众人听得这老人突然间说出这等话来,都是吃了一惊。高根明急道:“是余沧海来了吗?”那卖馄饨的老人将嘴一呶,不再说话,笃笃笃的将那竹片敲了起来……。

  众人一齐向街外望去,只见急雨之中,有十余人快步奔来,脚步虽快,步声却甚细碎。这些人身上都披了油布雨衣,奔近之时,原来是一群尼姑。当先一人是个身材甚高的老尼姑,在茶馆前一站,大声喝道:“令狐冲,出来!”

  劳德诺一见此人,当即起身,同时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。劳德诺朗声说道:“参见定逸师叔。”原来这老尼姑道号定逸,乃恒山白云庵庵主,恒山派掌门定闲的师妹,不但恒山派中威名甚盛,武林中也是谁都忌惮她三分。只听她又粗声粗气的叫道:“令狐冲躲到了哪里?给我滚出来。”声音真比男子汉还粗豪几分。

  劳德诺道:“启禀师叔,令狐师兄不在此处。弟子等一直在此相候,他尚未到来。”林平之在旁听了,寻思:原来他们说了半天的大师哥名叫令狐冲,此人也真多事,不知怎地,却又得罪这老尼姑了。

  定逸目光在茶馆中一扫,不见令狐冲在内,目光射到那少女脸上时,说道:“你是珊儿么?怎地装扮成这副怪相吓人?”那少女笑道:“有恶人要和珊儿为难,只好装扮了避他一避。”定逸道:“什么恶人胆敢太岁头上动土?你对他说,什么事都是我定逸教你做的,叫他只管来跟我算账好了。”那少女珊儿笑道:“多谢师叔了。师叔,不知大师哥怎地得罪了你老人家?我先磕头,跟你陪罪,你老人家可别生气。”说着便跪了下来。定逸伸手一拦,抱袖拂出,珊儿跪不下去。定逸哼了一声道:“你华山派的门规越来越松了,老是纵容弟子,在外面胡闹,此间事情一了,我亲自上华山去评这道理。”珊儿急道:“师叔,你可千万别去,大师哥最近挨了爹爹三十下棍子,打得他走路也走不动。你去跟爹爹一说,他又得挨六十棍,那不打死了他么?”

  定逸道:“这种畜生打死得越早越好。珊儿,你也来当面跟我撒谎!什么令狐冲走路也走不动,他走不动路,怎地会将我门下的小徒儿掳了去?”

  她此言一出,华山群弟子都是脸上失色。珊儿更是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,道:“师叔,师叔,不会的,大师哥再胆大妄为,也不敢冒犯贵派的师姊们,多半是有人造谣,在师叔面前挑拨。”定逸大声道:“你还要赖?仪光,你在衡阳见到什么来?”一个中年尼姑走上一步,说道:“弟子在衡阳城中,亲眼见到令狐冲令狐师兄,和本派仪琳师妹一起在醉仙楼上饮酒。仪琳师妹显然是受了令狐师兄的挟持,不敢不饮,神情……神情十分苦恼。”

  定逸早已知道此事,此刻第二次听到,仍是一般的暴怒,伸掌在桌上重重的拍了一记,几只馄饨碗跳将起来,这次却没有人敢伸手去接,呛啷啷数声,在地下跌得粉碎。华山群弟子个个神色十分尴尬,均想大师兄这次行事也太过份,和一个叫化子一起喝酒不打紧,怎地拉了一个小尼姑公然在酒楼上喝酒?何况这尼姑是恒山派的弟子。定逸师太性烈如火,大师兄就算不给师父杀死,也非被逐出师门不可。

  珊儿只急得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,颤声道:“师叔,仪光师姊一定是看错了人。”仪光冷冷的道:“我不会看错的,仪琳师妹是我同门,怎会看错,令狐师兄那副样子,也不会认错人。”珊儿道:“那么……那么你为什么不叫仪琳师姊下来?”仪光道:“我不敢。”珊儿道:“你怕我大师哥拉你一起饮酒么?”众人听了,都觉好笑,却谁都不敢笑。

  定逸师太喝道:“珊儿,别胡说。”仪光道:“他们桌上另有一个人,我不敢见他。”珊儿问道:“是谁?”仪光道:“田伯光!”

  众人啊的一声,都站了起来。原来这田伯光外号叫作“万里独行”,是黑白道上人人闻之头痛无比的独行大盗,此人武功极高,兼之机诈百出,来去飘忽,而出手又残忍之极,奸淫掳掠,无恶不作。武林中的好汉数次大举围捕,他都隐匿不见其踪,等到围捕之人一散,他却一个一个地去收拾,或偷袭或下毒,无数英雄好汉都命丧其手。这田伯光又是十分贪淫好色,稍有姿色的妇女落在他手中,鲜能得保贞洁,是以武林中人对之切齿,而女流之辈更是闻之胆落。

  劳德诺道:“仪光师妹,你认得是田伯光那厮?”仪光道:“这人左额上有老大一块青记,青记之上,生得长毛。”这青记和长毛,正是田伯光形相的特征,江湖之上,可说无人不知,大家都说,幸好老天爷造人之时,尚有一念之仁,虽然造了田伯光这样穷凶极恶之人出来,总是在他脸上安了个明显的标记,好让人一见便可提防,倘若他的相貌和常人一般无异,只怕在他手上遭殃之人更要多十倍了。

  定逸大声道:“令狐冲这畜牲居然和田伯光这种凶徒为伍,岂非堕落得不成样子?你们师父就算护犊不理,我见了也不轻饶,非取他颈上首级不可。哼,人家怕这万里独行田伯光,我却非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。只是我得到讯息,仗剑赶去时,田伯光和令狐冲却已挟制了仪琳去啦!”她说到后来,声音已是甚为嘶哑,连连顿足,道:“哦,仪琳这孩子,仪琳这孩子!”白云庵群弟子中,有人轻轻啜泣起来,均想仪琳师妹这娇怯怯的模样,落入此人之手,必无幸免。人人都为她伤心,劳德诺等也是心头怦怦乱跳,均想:大师兄若是单独和仪琳在酒楼饮酒,败坏出家人的清誉,已是大违门规之举,再和田伯光这种人交结,那更是罪无可逭了。

  隔了良久,劳德诺才道:“师叔,只怕令狐师兄和田伯光也只是邂逅相遇,并无交结。令狐师兄必定是喝得醺醺大醉,神智迷糊,醉人干事,作不得准……”定逸怒道:“酒醉三分醒,这么大一个人,连是非好歹也不分么?”劳德诺道:“是,是!只不知令狐师兄到了何处,师侄等急盼找到他,责以大义,先来向师叔磕头谢罪,再行禀告我师父,重重责罚。”定逸怒道:“我来替你们管师兄的吗?”突然间伸手抓住了珊儿的手腕,珊儿腕上便如套上了一个铁箍,“啊”的一声,惊叫出来,叫道:“师……师叔!”

  定逸道:“你们掳了我仪琳去。我也掳你们一个弟子作抵。你们把我仪琳放出来还我,我便也放了珊儿!”一转身,拉了珊儿便走。珊儿只觉上半身一片酸麻,身不由主,跌跌撞撞的跟着她走到街上。

  劳德诺和梁发同时抢上,拦在定逸师太面前。劳德诺躬身道:“定逸师叔,我大师兄得罪了师叔,却和小师妹无关,请师叔高抬贵手。”定逸道:“好,我就高抬贵手!”右臂抬起,横掠了出去。劳德诺和梁发只觉一股极强的劲风逼将过来,气为之闭,身不由主的向后直飞了出去,劳德诺背脊撞在茶馆对面一家店铺的门板之上,喀喇一声,门板撞断了两块。梁发却向那馄饨担飞了过去,眼见他势将把馄饨担撞翻,锅中滚水溅得满身都是,非受重伤不可。只见那卖馄饨的老人伸出左手,在梁发背上一托,梁发登时平平稳稳的站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