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回 三分剑底显双鹰

A+ A- 吹灯 听书
湖光农场与湘西旧情—金庸生平新考   | 金庸与湘西:牛阿曾回应查玉强

  无尘一见从梁上跳下来的是绵里针陆菲青,沉住气不作声,陈正德拿着半截剑,红起了眼,扑上来要和陆菲青拼斗。陆菲青笑道:“秃兄秃兄,你不认识小弟了吗?”陈正德一呆,向陆菲青凝视一会,突然惊叫:“啊,你是绵里针。”陆菲青笑道:“正是小弟。”陈正德道: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陆菲青不回答他问话,把剑插入剑鞘,回身向关明梅一揖,道:“大嫂,咱们十多年不见,你功夫越来越俊啦!”关明梅也忙还礼。

  原来陆菲青在第十一层上守御,眼见天山双鹰攻上来,他们两人生得异相,虽然十年不见,仍旧一眼即知。陆菲青和他们夫妻是多年知交,知道他们是侠士高人,绝不会给清廷做走狗,然而何以又拼命向监禁乾隆之处攻来?他疑惑不定,决定躲起来看一个究竟,所以关明梅闯到第十一层时没人阻拦。他眼见关明梅剑刺乾隆,和陈家洛等说明误会后,就比众人先一步上了第十三层,躲在梁栏,仗着他绝顶轻功,陈正德和无尘又正打得激烈,都没留心他。他见两人奋力相拼,时间久了必有一人受伤,所以一剑将两人的剑削断,解开了僵持之局。

  陈正德道:“哼,陆老弟,你的剑真是宝物!”陆菲青知道此老年事虽高,火气不减壮年,笑道:“这是别人的东西,暂时放在我这里的。”原来这把剑是张召重的凝碧剑,骆冰在北高峰上取来后交给了总舵主。陈家洛心想这是武当派历代相传的名剑,所以转交给了陆菲青。陆菲青又道:“幸亏这把剑好,否则两位炉火纯青的武功斗在一起,天下有哪一个能拆解得开?”这几句话把陈正德和无尘两人一捧,两人心气顿和。陆菲青道:“不打不成相识,陈大哥,我给你引见引见。”于是从陈家洛起,逐一引见了。

  陆菲青道:“我只道你们两位在天山脚下安享清福,哪知赶到了江南来杀皇帝。”关明梅道:“你们都见过小徒霍青桐,这事就由她身上而起。清廷皇帝派兵去打回部,青桐的爸爸木卓伦领兵抵抗,敌不过清兵人多,连吃了几个败仗。后来清兵的粮草在黄河边上给人劫了……”陆菲青插嘴道:“那就是红花会各位英雄,为了相助木卓伦老英雄而劫的。”关明梅道:“嗯,在回部时我也听人说起过。”她望了陈家洛一眼道:“怪不得她送这短剑给你。”陈家洛道:“那是在此之前,木卓伦老英雄率众夺还经书,我们在途中遇到,稍稍尽了一点微力。”关明梅道:“这就是了。清兵没有粮草,败了一仗,木卓伦便乘机求和,送了两个玉瓶来。哪知兆惠得了粮草之后又统兵进攻。”

  陆菲青道:“满清官兵本来都是没有信义之人。”关明梅道:“木卓伦老英雄抵敌不住,回部百姓被清兵害得很惨,他们才邀我们去商量。我们夫妇本来不想理会这种事……”陈正德忽然插口道:“都是你,现下又来撇清。”关明梅道:“怎么都是我,你瞧着清兵在回部杀人放火,残害好好的老百姓,你心里安吗?”陈正德“哼”了一声,又要接嘴。陆菲青笑道:“你们这对老夫妻,还是这么一副脾气,一说话就吵嘴,也不怕年轻人笑话。大嫂,莫理他,你说下去。”关明梅向丈夫白了一眼,说道:“咱们一商量,本来想去刺杀统兵的兆惠,后来一想,杀了这个征西大将军,皇帝又可另派一个,杀来杀去没什么用,不如把皇帝杀了来得直截了当。于是我们一口气从回部出来。路上得到消息说皇帝到了江南,靠了那几条狗,我们老夫妻在杭州一路追踪了大半夜。原来你们是从地道里把皇帝抓走的,害得我们一路跟踪也钻了一回地道。”陈正德道:“什么?皇帝是你们抓来的?”陆菲青把捉到乾隆的事简略说了一遍。

  陈正德道:“这一手做得不坏,只是不够爽快,何必饿他?一刀杀了岂不简便?”无尘在一旁冷冷的道:“国家大事岂是一刀一剑就能解决得了的。”陈正德怒道:“道长剑术高明之极,咱们还没分高下,道长如有兴致,再来玩玩如何?”无尘道:“瞧你这把年纪,还没你徒弟霍青桐这女娃子有见识。咱们是自己人,何必再打?”关明梅笑道:“你瞧,我说你胡涂,你不服,现在人家也说你来着,怎么样?”他们老夫妻眼见又要抬起杠来。陈正德道:“就算我没见识。”转身又对无尘道:“咱们又不是拼命,比试一下剑法有什么打紧?你的剑法确是不错,我倒要请教一下,那叫什么名堂?”陆菲青怕两人说僵了动手,伤了和气,忙插嘴道:“你的剑法叫做三分剑术,道长的叫作追魂夺命剑,都是自己所创的绝技。”陈正德道:“也未必能把人的魂追去命夺去。”无尘本来瞧在陆菲青份上让他一步,哪知这老头十分好胜,简直不通情理,听了这几句话心头火起,说道:“好吧,那么咱们再来比比。我输了以后终身不再用剑。”群雄一听无尘这句话,知道他动了真怒,都要上来劝解。陈正德说道:“我们老夫妇离开回部时,曾说杀不了皇帝绝不回去,既然你们不让我杀,那也得拿点本领出来,叫我们心服了才算。道长肯赐教那是再好没有。我输了转身就走,绝不再来行刺。”语声方毕,已从关明梅手中夺过剑来。陈家洛走上一步,长揖到地,说道:“无尘道长虽然剑法精妙绝伦,但火候总还逊老前辈一筹。大家有目共睹,何必再比?”

  陈家洛这样说,大家都知道是谦辞,哪知陈正德最怕的却是谦虚客气,傲然说道:“陈总舵主你又何必客气?你尊师是世外高人,不屑和我们这种凡夫俗子动手,我只好向你领教。我先请道长赐教,再请你教训教训我这老头子如何?”众人都觉这个老头儿实在不近人情,殊不知他和天池怪侠袁士霄素有心病,一直耿耿于怀,所以一口气发作在陈家洛身上。陈家洛忍住气道:“我更不是老前辈的对手了。我恩师平时常对晚辈说起天山双鹰,他是十分佩服的。”陈正德一指关明梅,怒道:“只怕佩服的是她,不是我。”关明梅叫道:“当着这许多新朋友,你又呷什么干醋?”群雄相顾愕然。陆菲青笑道:“秃兄,你们两夫妻都是六十开外的人啦,这件事吵了几十年还没吵完吗?”陈正德横性发作,须眉俱张,忽然如一枝箭般从窗中直窜出去,叫道:“小道士,不出来的不算好汉。”

  红花会群雄都觉陈正德未免欺人太甚,徐天宏道:“可惜四哥不在这里,否则一定可以和他斗上一斗。”无尘听了徐天宏这句激将之言,忍无可忍,叫道:“三弟,把剑给我。”这时赵半山已从下面上来,把剑递给了他,低声道:“道长,要顾全咱们和木卓伦、霍青桐他们的交情。”无尘点点头,挺剑跃出窗去。

  塔下的清兵见塔角上有人,早已箭如飞蝗般射了上来。无尘道:“咱们到下面去打,在箭丛里较量一下如何?”这明明是出了一个难题,陈正德哪肯示弱,道:“好极啦!”双脚一挺,头下脚上,如一只大鸟般直扑下去,从第十三层顶纵到第六层,左手在塔檐上一扳,已在第五层塔角上立定。塔中群雄见他如此身手,不由得齐声喝釆,塔下清兵的箭更射得密了。陈正德持剑拨箭,注视无尘动静。

  无尘双脚并拢,右手贴腿,如一根木棍般笔直堕了下去。塔下清兵齐声呐喊,纷纷让开。无尘堕到第五层时仍未止住,眼见要向第四层堕去,突然右臂平伸,剑锋已在塔檐上平平贴住,手上一使劲,赵半山那柄纯钢剑剑身柔韧,反弹起来。无尘一借劲,已站在第五层上。陈正德见他施出这手轻功,哪里敢有半点轻视,等他站定,说道:“进招了!”剑走偏锋斜刺左肩。清兵见两人拼斗,以为其中必有一个是自己人,怕有误伤,都停弓不射。无尘道:“咱们各掷一箭,引他们放箭!”陈正德道:“好!”两人各从塔顶捡起一枝箭,以甩手箭手法甩了下去,射伤了两名兵卒。塔下清兵高声呐喊,千箭齐发。

  这时离地已近,每一箭射中都可致命,无尘和陈正德一面互相进攻防御,一面拨打下面射上来的箭枝,这种比武见所未见,群雄都奔到第六层来观看。关明梅暗暗担忧,心想这道人剑法狠辣异常,丈夫年事已高,耳目已不如昔日灵便,平地斗剑绝无疏虞,但现在既在塔顶,清兵的箭又越射越多,实在凶险万分,手中暗扣三粒铁莲子,站在窗口照护。

  两人斗到激烈处,不但群雄在第六层上屏息静观,塔下清兵呐喊放箭,连在第十二层上看守乾隆的常氏双侠也忍不住探首窗外,向下观战。两人各握住了乾隆的一只手,防他逃走。这时乾隆心情大为沮丧,虽然听见下面呐喊之声,知道来了救兵,但自己落在红花会手中,万一他们打败,老羞成怒,说不定会给自己一刀。

  拆解将近百招,丝毫不见胜负,陈家洛大叫:“两位功力悉敌,不必再比了。”但两人斗得正紧,哪里停得住手。陈正德心想:“这道人剑法果然高明,看来我无法胜他。”他逞强好胜,一面出剑,一面移动脚步,面向东方,背朝塔下清兵,这显然是极为不利的地位,日光耀眼,受箭又多。他想只要在这地位上打成平手,那么无形中已经胜了对方。无尘见他故意抢夺恶劣地势,已知他的心意,心道:“你自讨苦吃,可莫怪我无情。”使出追魂夺命剑中上八路的剑法,专刺陈正德的面目咽喉,只见剑尖映日,耀眼生花。陈正德连解三剑,暗叫不妙,忽听背后呼呼数声,六七枝箭射了上来。陈正德矮身低头,一剑“平沙落雁”,疾刺无尘右臂,同时那些箭枝也向无尘射来。

  无尘剑拨箭杆,左腿疾起,向陈正德太阳穴踢去。陈正德不知无尘腿上功夫如此精妙,吃了一惊,吸一口气,倒退一步,正在此时,忽然一枝箭劲急异常,突向他背后射到。这箭大概是清宫侍卫中的高手所发,来得十分迅速,陈正德向后疾退,恰恰是把后背迎了上去。关明梅叫得一声:“啊哟!”发铁莲子救援已经不及,群雄也齐声惊呼。忽然无尘施展“马面掷叉”绝技,宝剑脱手,把那枝箭碰歪,宝剑和箭枝同时向塔下跌去。大家喘了一口气,刚要喝采,忽然下面又射来数箭,无尘手中没了剑,无法拨打,只得闪避。关明梅铁莲子发出,打落三箭,陈正德也回身拨打。两人本来狠命厮拼,这时却互相救援,塔下官兵侍卫大为不解。

  白振见无尘手中没了兵器,他在西湖中较艺曾输在无尘手上,心中记恨,叫射手齐射无尘。一时羽箭蝗集。无尘东躲西避,闹了个手忙脚乱。陈正德叫道:“别怕,我给你挡住!”挺剑上来,正要拨打,忽然第六层窗口中飞身纵出一人,抢在前面,脚步尚未立定,转瞬间已见他双手接住十几枝箭,用甩手箭手法,把箭掷出去击打来箭,手法奇妙快速已极,随来随接,随接随掷,没有一枝箭落空,一个人就如生了几十只手臂一般,塔下清兵看得呆了,都停了放箭,杨成协俯身大叫:“今日叫你们见见千臂如来的手段!”

  赵半山微微一笑,见塔下清兵不再放箭,对陈正德与无尘道:“咱们上去吧!”三人纵身跃入塔中,群雄都过来称赏道贺。陈氏夫妇这时才真心钦佩无尘、赵半山的武功,对无尘舍己救敌的侠义心肠尤为敬服。众人刚互相谦让赞誉了几句。塔下清兵鼓噪又起,徐天宏道:“我去叫皇帝压服他们。”他说罢飞步上楼,过了半晌,只见乾隆从第七层窗口探头出来,叫道:“我在这里。”

  白振等眼光敏锐,叫道:“皇上在塔上。”率领众人,伏地高呼:“万岁!”陈正德骂道:“这批生成的奴才!”乾隆叫道:“我在这里有事,你们别吵!”隔了一会又道:“各人退后三十步!”李可秀奉旨,勒清兵后退。陈家洛笑道:“七哥指挥皇帝,皇帝指挥官兵,这比冲下去大杀一阵好得多啦。皇帝者,天下之至宝也,与其杀之,不如用之。”群雄听得陈家洛掉文,尽皆大笑。

  卫春华望着清兵后退,见他们队伍中有几名猎户牵着猎狗,说道:“我正疑心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,原来他们也带了狗。”从小头目手中接过弓箭,弯弓搭箭,嗖嗖两箭向塔下射去,只听得几声长嗥,两条狗顿时被射死在地。清兵发一声喊,退得更快。

  陈家洛向陆菲青道:“陆周两位前辈,请你们陪陈老前辈、关老前辈说话,我上去和皇帝再谈。”众人都道:“总舵主请便。”他上楼时红花会群雄都站起来相送,陆周两人也欠身为礼。陈正德和关明梅见陈家洛形容清贵、丰神俊雅,年纪又轻,哪知群豪对他都执礼甚恭,心中颇有点奇怪。

  陈家洛走到第七层上,常氏双侠和徐天宏行了一个礼退出。乾隆茫然若失,闷坐椅上。陈家洛笑道:“你手下这批人只贪图功名富贵,都是酒囊饭袋之辈,你要靠他们建立千秋万世之名,只怕不成呢。”乾隆道:“那也未必,现在我落在你们手中,他们投鼠忌器,自然不敢用武。”陈家洛笑道:“是吗?”双手一拍,心砚走了上来。陈家洛道:“请陈正德老先生和无尘道长上来。”

  一会两人走了进来,陈家洛在门口相迎,说道:“两位刚才比了半天,分不出高下,功夫是无分轩轾的了,现在再请两位赌一赌运气好不好?”无尘与陈正德齐声道:“那好极了,不知怎样赌法?”陈家洛道:“请两位到清兵队里去杀一个军官,谁先回来,杀的军官官阶高,就算谁胜。”陈正德笑道:“道长,走吧!”两人从窗口跃了出去。

  陈家洛对乾隆道:“咱们来瞧瞧这两位谁的运气好。”乾隆见陈家洛他们以杀清兵作为赌赛,很是生气,但转念一想,塔下清兵大集,无虑一二千人,这两人赤手空拳,不带兵刃,功夫再高也未必能平安归来,更不必说杀清兵将官了。这两人中只要有一人被打死打伤,就是折了红花会的锐气,于是随着陈家洛凭窗观望。

  无尘与陈正德跃到塔下,驰向清兵阵去。无尘一瞥之下,见白振等清宫侍卫站在东首,李可秀骑了白马,站在西首督阵,他和白振交过手,知道他武功极好,一遇上不免牵延。这时清兵已见两人奔来,纷纷放箭,无尘突然转身向西奔跑。陈正德心中暗喜,想道:“这道人手中没剑,想是拳脚功夫不行,所以怕箭!”他脱下布衫,左手拿住挥动,直冲入清兵阵中,白振纵身上前。这时陈正德手中拿着的那件布衫上已被射中了七八枝箭,兜头向白振挥去,白振一纵,直欺进陈正德怀里,五爪如铁,向他胸口抓到。陈正德一惊,想不到清军队伍中居然有如此高手,右手施展擒拿法去拿他手腕,左手向里一兜,挥“箭衫”击打白振背心。白振前后受攻,脚下使劲,向右窜出一定神,回头又来挡住。

  陈家洛与乾隆见陈正德生龙活虎般当先入阵,一个以为他要先得手,一个以为他要先遭殃,哪知两人都没猜中。无尘向西疾奔,忽然向侧边抄来,施展“燕子三抄水”轻功,如一溜烟般直扑到李可秀马前。清兵齐声呐喊,李可秀一勒马缰,坐骑长嘶一声,前腿人立,左右一名守备,一名游击,双双抢了过来保护主将。无尘右肘在那守备胁下一撞,一翻手已把他手中大刀抢过,顺势自右至左斜劈下来,将左边那名游击一颗脑袋砍下,右肩也连着砍下一半。他更不换招,刀划半圆,又从左下撩到右上角,守备半个脑袋连帽削下。他左脚一踢,把游击的头踢在空中,右手抛去刀,抢着守备的头,再抓住空中掉下来的游击的辫子。清兵见他一招杀了两名军官,手法干净利落已极。吓得魂胆俱裂发一声喊,向后乱逃,两名侍卫纵了过来,先用兵刃封住门户挡住无尘来路。无尘见李可秀已杀不到,长笑一声,转身就走。两名侍卫随后后追来。无尘跑了十多步,听见后面脚步响,忽然回头站住。那两名侍卫见无尘突转身,大吃一惊,一名侍卫登时吓得软倒在地,另一名抛下兵刃就逃。无尘见陈正德尚在阵中酣战,于是挽住两个人头缓步而归,塔中众兄弟大声喝采。

  陈正德听见釆声,回头见无尘已得功先回,知道这次输给他了,不再恋战,抽身欲退。但白振展开小巧纵跃之技,前后窜击,一时倒无法脱身。陈正德双拳如雨,连打了七八拳,白振退开两步,陈正德已转身退走。白振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,久战必要吃亏,竟不敢追赶。陈正德奔出数步,忽听身后喊声大震,回头一望,只见一队清兵马军,疾驰而来,当先一名参将手舞长刀,纵马急奔,原来是清军的援兵到了。

  李可秀刚要喝止,那名参将勇不可当,转瞬间已驰到陈正德背后,见他似乎不知不觉,心中大喜,举刀砍下,陈正德继续向前,参将一刀砍了个空,举起刀又是猛力一刀,陈正德忽然在地下一伏,参将的马收不住,从他身上跃了过去。白振暗叫:“糟糕!”只见陈正德忽地跃起,骑上马背,拉住参将左脚,手一抖,参将已跌在马下,被他在地上倒拖着进塔里去了。马军们俱都大惊,待要追赶,塔里长箭嗖嗖射出,射倒了五六名马军。李可秀大叫:“不要追赶,退……回……。”马军听得主帅有令,都退回去了。

  乾隆见无尘和陈正德两人俱各获胜,十分懊恼,回来坐在椅上,默默不语。只见无尘走进室来,把两颗首级往地上一掷,倚墙而笑。不一会,听见陈正德在室外大叫:“我活捉了一个!”挟着那参将进来。陈家洛笑道:“两位这次还是平手,道长先回,杀了两人,但陈老前辈活捉一人,而且官阶要大得多。”三人拊掌大笑,把乾隆闷在一旁。陈家洛向躺在地上的参将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怎么见了皇上不起来叩头?怕什么?我马上就放你回去。”参将只是不应。陈家洛笑道:“没用的家伙,别给人丢脸啦,走吧!”那参将仍旧不动,陈正德大怒,抓住他头颈提起来,哪知他早已气绝多时,原来陈正德力大,已把他挟死了。陈家洛笑道:“两住辛苦,请下去休息吧!”陈正德把参将的尸首往地上一掷,携着无尘的手走了出去。

  陈家洛转身对乾隆道:“你打定了主意没有?”乾隆道:“你手下有这许多能人,我又已落入你手里,要杀便杀,何必多说?”陈家洛叹道:“可惜,可惜!”乾隆道:“可惜什么?”陈家洛道:“我一向以为你是个雄才大略之人,庆幸爸爸姆妈生了你这个好儿子,我有一个好哥哥,哪知道……”乾隆问道:“哪知道怎样?”陈家洛沉吟半晌才道:“哪知外表似乎颇有胆量,内里却是胆小万分。”乾隆怒道:“我什么地方胆小了?”陈家洛道:“不怕死,那最容易不过了。你看这个参将,他们挥刀追逐时何尝怕死?这匹夫之勇,有什么可贵。可是图大事,却非大勇者所不能为。这个,你就不能了。”

  乾隆是个极其要强好胜之人,听了陈家洛这几句话,怫然而起,说道:“天下成大功、立大业之事,有没有被人胁逼而成的?”陈家洛道:“从前唐高祖在太原起事之初,始终犹豫不决,他儿子李世民一力怂恿,才建主大唐基业。宋太祖如无陈桥兵变,岂有黄袍加身,而为有宋一代之英主?这两位开国之主虽受儿子或部下势力所迫,不得不冒险自立,终成大事,但后世何尝不对他们景仰拜服?”乾隆沉吟不语,颇有点心动。陈家洛又道:“何况哥哥你才能远胜李渊、赵匡胤十倍。只要你有决心恢复汉家天下,我们这许多草莽豪杰马上化敌为友,一齐听你指挥。我可以拍胸担保,他们绝不敢对你有丝毫不敬,不尽为臣子之道。”

  乾隆这时很有点跃跃欲试之意,只是心中还有一点顾虑,不好说得出口。陈家洛已知他的心意,说道:“我做弟弟的只要见哥哥成了这件大事,那就心满意足。我对功名富贵素来不喜,等到帮哥哥把满清胡虏赶到关外,那时要请你准许我归隐西湖,和我手下这些兄弟们饮酒舞剑,共享太平,以终余年。”乾隆道:“这是哪里的话?如能成就大事,天下军政大计都要请你辅佐才好。”陈家洛道:“咱们话说在先,一等大事成功,你必须准我退休。须知我们这些兄弟们不知礼法,如有不合你心意之处,反而失了咱们君臣之礼,兄弟之义。”乾隆见他说得斩钉截铁,在桌上一拍道:“好,就这么办!”陈家洛大喜道:“你再没犹豫了?”乾隆道:“没有了。只是我要托你一件事,你们故总舵主于万亭,有几件东西放在别处,说是我出身的证据,你去拿来给我瞧瞧,我看了之后,对自己真是汉人这件事才没有丝毫疑心,那时必定和你共图大事。”陈家洛心想这倒也合情合理之事,道:“好,这些东西听文四哥说要紧非常,我明日就动身亲自去拿。”乾隆道:“等你回来,你先到御林军来办事,我把你升作御林军总管,过一些时候,再兼京师九门提督。天下各省兵权也慢慢交在咱们亲信的汉人手里,等到我任命你做兵部尚书,把八旗兵分散得七零八落之后,咱们就可以举事了。”陈家洛大喜道:“皇上这样计虑深长,何愁大事不成。”当下跪下行起君臣之礼来,乾隆忙伸手扶起。

  陈家洛道:“那么现在我送皇上回去。”乾隆点点头。陈家洛双掌一拍,命心砚取来乾隆原来的衣冠,服侍他换过了。陈家洛道:“请大家进来参见皇上。”群雄进来,陈家洛说:“以后咱们辅佐皇上,共图大事,如有异心,泄露机密,天诛地灭。”当下歃血为盟,乾隆也饮了一口盟酒。只有陈正德和关明梅在一旁微微冷笑。

  陆菲青道:“大哥、大嫂,你们也来喝一杯盟酒啊!”陈正德道:“官府的话,说得再好听,我也素不相信,何况是官府的头脑?”关明梅道:“恢复汉家山河,那是咱们每个黄帝子孙万死不辞之事。只要皇帝真有此心,如有用得着咱们夫妻的地方,陈总舵主送个信来,咱们这对老骨头赴汤蹈火,绝没半点含糊。这口酒,咱们是不喝了。”陈正德突然右手一伸,忽地插入墙中,抓下了一大块泥土砖石来,厉声说道:“要是狼心狗肺,出卖朋友,泄漏机密,坏了大事,这就是榜样!”右手一用力,砖石都碎成细粉,落了下来。乾隆看墙上那洞,指痕宛然,心中很是惊骇。

  陈家洛道:“两位老前辈虽不加盟,和大家也是一条心。这里都是血性朋友,我也不必多嘱,但愿皇上不要三心两意,忘了今日之盟。”乾隆道:“大家尽管放心。”陈家洛道:“好,那么我们送皇上出去。”

  卫春华奔到塔外,叫道:“你们快上来迎接皇上!”李可秀与白振听了,将信将疑,怕红花会有什么诡计,率领兵卒慢慢走近,只见乾隆果然从塔中走了出来,忙伏地迎接,白振把一匹骏马牵过去,乾隆坐上马,对白振道:“我在这里和他们饮酒赋诗,贪图几日清静,你们偏要大惊小怪,败了我的清兴。”白振连说:“奴才该死!”众官兵拥着乾隆回杭不提。

  红花会群雄正要重回六和塔,关明梅忽然撮唇作哨,那几条大狗都从树林中奔了出来,挨在双鹰身边,十分亲热,看见蒋四根却很惧怕,躲在双鹰身后不住低声怒吠。陈正德道:“我们老夫妇今日会到江南群雄,见了素来仰慕的周仲英老英雄,又和分别十多年的陆菲青老弟重逢,实在快慰得很。我和老妻另有俗事,就此别过。”陈家洛忙道:“两位前辈难得到江南来,务必要请多住几日,好让后辈多多请教。”陈正德白眼一翻道:“难道我还和你客气?无尘道长,将来咱们再斗一斗酒量,看谁厉害。”无尘笑道:“那我是甘拜下风。”关明梅把陈家洛拉在一旁道:“你娶了亲没有?”陈家洛脸一红道:“没有。”关明梅又道:“那你定了亲吗?”陈家洛道:“也没有。”关明梅点点头,微微一笑,忽然厉声道:“如你无情无义,将来负了赠剑之人,我老婆子绝不饶你。”陈家洛不禁愕然,无辞以对,那边陈正德叫了起来:“喂,你喁喁细语的,和人家小伙子谈什么心?咱们好走啦!”关明梅眉头一皱,转身过去,两夫妇向大众施了一礼,带了大犬便走。陆菲青叫道:“大哥大嫂,你们到哪里去?”两人不答,不一会,身影已在林中隐没,只听犬吠之声,渐渐远去。

  常氏双侠愤然不平道:“倚老卖老,没一点礼数。”陈家洛道:“世外高人,大抵如此。咱们到塔里谈吧。”众人回到六和塔内。陈家洛道:“我答应了皇帝,要到我师父那里去拿两件要紧的物事,现在咱们同到天目山看看四哥和十四弟的伤势,然后再调配人手如何?”众人都无异议。出得塔来,马善均、马大挺父子自回杭州。群雄乘马向西进发,次日到了于潜,又一日上山来看视文泰来与余鱼同。

  山上树木荫森,此时已是深秋,满山都是红叶,草色渐已枯黄。山上小头目得到消息,通报上去,章进下来迎接。陈家洛不见骆冰,心中一惊,怕有什么意外,忙问:“四嫂呢?十四弟好吗?”章进道:“十四弟没事。四嫂说去给四哥拿一件好玩的东西,已走了两天,你们途中没遇见吗?”陈家洛道:“什么东西?”章进笑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四哥这两天病大好啦,整天睡在床上闷得无聊,四嫂就出主意去找玩物,也不知是谁家倒霉。”赵半山笑道:“四弟妹也真是的,这样大了,还像是个孩子般的爱闹,将来生了儿子,难道也把这手祖传的玩艺儿传下去。”群雄轰然大笑。原来骆冰的父亲神刀骆元通偷盗之技,天下无双,日走千家,夜盗百户,骆冰自小跟着父亲,妙手空空之技,也学了个八成,当日夺韩文冲的白马,不过是稍施家传小技而已。

  群雄一面谈笑,一面上山,走进一座大庄院来,大家先去看文泰来。只见他躺在藤榻上发闷,见群雄进来,大喜过望,起身迎接,众人把经过情形略略一谈,到对面厢房去看余鱼同。

  各人蹑足进门,忽听见一阵轻轻的抽噎哭泣之声,陈家洛过去揭开帐子,只见余鱼同脸朝床里,背部耸动,显然哭泣甚悲。这事倒出于众人意料之外,群雄都是慷慨豪迈之人,连骆冰、周绮等女子都极少哭泣,忽然看见余鱼同悲泣,大家又是惊奇又是难过。陈家洛低声道:“十四弟,咱们大家都来瞧你啦,你觉得怎样?伤势很痛,是不是?”余鱼同伸手拭去眼泪,并不转身,说道:“总舵主、各位哥哥,多谢你们来探望。伤势这几天倒好得多,只是我的脸烧成了丑八怪,见不得人。”周绮笑道:“十四哥,男子汉烧坏了脸有什么关系?难道怕娶不到妻子吗?”众人听周绮口没遮拦的乱说,有的掩嘴偷笑,有的索性笑出声来。陆菲青道:“余师侄,你烧坏脸,是为了救文四爷和救我,天下豪杰知道了这事,哪一个不肃然起敬?哪一个不说你是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?你的脸越丑,别人对你越是敬重,何必挂在心怀?”余鱼同道:“师叔教训的是。”可是又忍不住哭了出来,原来他悲伤的倒不是因为脸丑,而是另外一件事。

  余鱼同这时心情非常紊乱,他自来天目山后,骆冰朝夕来视他的伤势,文泰来也天天过来陪他长谈解闷。余鱼同自知对骆冰这番痴恋万分不该,可是始终不能忘情,每当中宵不寐,想起来又苦又悔。他见骆冰、文泰来、章进看着他时,脸上都露出惊讶和怜惜的神色,他是十分聪明伶俐之人,料想自己的脸一定已烧得不成模样,几次三番想取镜子来照,可是始终没有这份勇气。他本想舍了自己性命救出文泰来,以一死报答骆冰,解脱心中的冤孽,哪知偏偏求死不得,再想到李沅芷对自己一往情深,而自己却无法酬答,有负这位红颜知己,又觉十分过意不去。这样日日夜夜思潮起伏,把一个风流潇洒的金笛秀才折磨得瘦骨嶙峋、憔悴不堪了。

  群雄见了余鱼同后,回到厅上议事。文泰来抑郁不乐,说道:“十四弟为了救我,把他的脸毁成这个模样。他本来是个俊俏的少年。现今……唉!”无尘道:“咱们男子汉大丈夫,在江湖行侠仗义,讲究的是义气血性。容貌好恶,只有没有出息的人才去看重,我没左臂,章十弟的背有病,常家兄弟一副怪相,江湖上有谁笑话咱们?十四弟也未免太想不开了。”赵半山道:“他是少年脾气,又在病中,将来大家劝劝他就没事了。今天咱们来痛饮一番,和四弟庆贺。”群雄轰然叫好,兴高釆烈,吩咐小头目去预备丰盛酒席。周绮道:“可惜冰姊姊不在,不知她今天能不能赶回来。她是骑白马去的吗?”章进道:“不是,她说白马太耀眼,四哥和十四弟伤没好全,别惹鬼上门。”杨成协笑道:“此刻咱们大伙儿都在这里了,有鬼上门,那是再好不过。”蒋四根听得谈到“鬼”,向着石双英咧嘴一笑。石双英绰号“鬼见愁”,不过这浑号大家在常氏双侠面前不敢提起,因为双侠绰号黑无常白无常,无常是鬼,岂不是哥哥怕了兄弟?

  陈家洛和徐天宏低声商量了一会,拍一拍掌,群雄尽皆起立。陈家洛道:“陆、周两位前辈请坐,下次请不要这样客气。”陆菲青和周仲英说声:“有僭。”坐了下来。陈家洛道:“这次咱们的事办得十分痛快,不过以后还有更难的事。现在我分派一下。卫九哥和十二郎,你们两位到北京去。打探京城消息,看皇帝是不是变盟,有何诡计加害咱们。这是一件首要大事,两位务必小心在意。”卫石两人答应了。

  陈家洛又道:“两位常家哥哥,请你们到四川云贵去联络西南豪杰。杨八哥到苏北皖南一带,无尘道长到两湖一带,蒋十三哥到两广一带联络。赵三哥与马氏父子联络浙、闽、赣三省的豪杰。山东、河南一带,请陆老前辈主持,西北诸省由周老前辈带同孟大哥、安大哥、周姑娘主持。文四哥十四弟两位在这里养伤,仍请四嫂和章十哥照料。七哥和心砚随我到回部去。各位以为怎样?”群雄齐道:“愿遵总舵主号令。”陈家洛道:“各位分散到各省,并不是筹备举事,只要和各地英豪多多交往,以为将来大举的基础。咱们的事机密异常,任他亲如妻子,尊如师长,都是不可泄漏的。”众人道:“这个咱们理会得。”陈家洛道:“咱们以一年为期,明年此时大伙在京师聚齐。那时四哥和十四弟伤早好了,那时咱们就可齐显身手,大干一番!”说罢神釆飞扬,拍案而起。群雄随着他步出中庭,俱都意兴激越。

  章进听见总舵主又派他在天目山闲居,闷闷不乐。文泰来知道了他的心意,对陈家洛道:“总舵主,我的伤已经大好,十四弟火伤虽然厉害,但调养起来也很快捷。这一年叫我们闷在这里,实在不是滋味。我们四人想请命跟你同到回部,也好让十四弟散散心。”章进大喜,忙道:“好,好。”文泰来道:“咱们沿路游山玩水,伤势一定更好得快些。”陈家洛道:“那也好,只不知十四弟能不能支持。”文泰来道:“让他先坐几天大车好了,最多过十天半月,我想就可骑马啦!”陈家洛道:“好,就这么办。”章进喜孜孜的奔进去告诉余鱼同,随即奔出来道:“十四弟说这样最好。”

  周仲英把陈家洛拉在一边道:“总舵主,现在四爷是救出来啦,你和皇上又是骨肉相逢,可算得上是喜事重重。我想再加一桩喜事,你瞧怎样?”陈家洛喜道:“老爷子是要给七哥和大姑娘完婚?”周仲英笑道:“正是这样。”陈家洛道:“那是再好没有,乘着大伙都在这里,大家喝了这杯喜酒再走,只是时间匆促一点,咱们不能遍请各地好朋友来热闹一番,未免委曲了大姑娘。”周仲英笑道:“有这许多英雄好汉在这里还不够吗?”陈家洛道:“那么咱们来挑一个好日子。”周仲英道:“咱们这种人还讲究什么吉利不吉利,我说就是今天。”陈家洛知他顾全大体,不愿因儿女之事而耽误了群雄行程。说道:“老爷子这样眷顾,咱们真是感激万分。”周仲英笑道:“老弟台,你还跟我客气吗?”陈家洛笑嘻嘻的走到周绮跟前,作了一揖,笑道:“大姑娘,大喜啦!”

  周绮脸上羞得飞红,说道:“你说什么啊?”陈家洛笑道:“我要正正式式叫你一声七嫂啦!七嫂,恭喜你大喜啦。”周绮道:“呸,做总舵主的人这么不老成。”陈家洛笑道:“好,你不信。”他手掌一拍,群雄登时静了下来。陈家洛道:“刚才周老爷子说,今儿要给七哥和周大姑娘完婚,咱们有喜酒喝啦!”群雄欢声雷动,纷纷给周仲英和徐天宏道喜,周绮这才知道这事不假,忙要躲进内堂去。卫春华笑道:“十弟,快拉住她,别让新娘子逃去。”章进作势要拉。周绮左掌横劈一掌,章进一让,笑着叫道:“啊哟,救命哪,新娘子打人啦!”周绮嫣然一笑,闯了进去。

  众人正在起哄,忽听门外一阵鸾铃声响,骆冰手中抱了一只盒子,奔了进来,叫道:“好啊,大家都来了。什么事这样高兴?”卫春华道:“你问七哥。”骆冰道:“七哥,什么事啊?”徐天宏一时呐呐的说不出话来。骆冰道:“咦,奇了,咱们的诸葛亮怎么今儿傻啦?”蒋四根躲在徐天宏背后,两手指作互相交拜鞠躬的姿势,说道:“今天诸葛亮招亲,他要作傻女婿啦。”骆冰大喜,连叫:“糟糕,糟糕!”杨成协笑道:“四嫂你高兴胡涂啦,怎么七哥完婚,你却说糟糕?”群雄又轰然大笑。骆冰道:“早知七哥和绮妹妹今天完婚,就顺手牵羊多拿点珍贵的东西来,现在我没什么好物事送礼,岂不糟糕?”杨成协道:“你给四哥带了什么好东西来了,大家瞧瞧成不成?”

  骆冰笑吟吟把盒子打开,一阵宝光耀眼,原来是回部送给皇帝求和的那对羊脂白玉瓶。群雄都惊呆了,忙问:“你从哪里得来的?”骆冰道:“我和四哥闲谈,谈到这对玉瓶好看,瓶上的美人尤其美丽,他不信……”徐天宏接口道:“四哥一定说:‘哪有你美丽啊,我不信!’你说是不是?”骆冰一笑不答,原来当时文泰来确是那么说了的。徐天宏道:“你到杭州皇帝那里去盗了来?”骆冰点点头,很是得意,说道:“我就拿来给四哥瞧瞧。至于怎样处置这对玉瓶,听总舵主吩咐好了。送还给霍青桐妹妹也好,咱们自己留下也好。”文泰来上来细看玉瓶,不禁啧啧称羡。骆冰笑道:“我说的没错吧?”文泰来笑着摇摇头,骆冰愣了一愣,随即会意,丈夫是说瓶上的美人再美也不及自己妻子,望了他一眼,不禁红晕双颊。

  无尘道:“四弟妹,皇帝身边高手很多,这对玉瓶这样贵重,他们一定严密看守,怎么会给你盗来的?你这份胆气本事,真是男子所不及,我老道今日可服你了。”

  骆冰笑着把她怎样偷入巡抚衙门、怎样抓到一个管事的太监逼问、怎样用毒药馒头毒死看守的巨獒、怎样装猫叫骗过守卫的侍卫、怎样在黑暗中摸到玉瓶细细说了一遍。群雄听得出神,对骆冰的神偷妙术都大为赞叹。陆菲青忽道:“四奶奶,我和你老爷子骆元通骆老弟是过命的交情,我要倚老卖老说几句话,你可别见怪。”骆冰忙道:“陆老伯您说。”陆菲青道:“你胆大心细,单枪匹马干出这种叫人咋舌的事来,那确是令人佩服的了。不过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别,倘若这对玉瓶和咱们所图的大事有关,或者你是为了救贫惜孤、行侠仗义,那么这冒险是应该的。现下你不过是和四爷一句玩笑,就这样孤身犯险,要是有什么失闪,不说朋友们大家担忧,你想四爷是什么心情?”这番话把骆冰说得背上生汗,连声说“是”。陆菲青又道:“这晚恰巧皇帝被咱们请到了六和塔,侍卫们六神无主,大家全心在设法寻访皇上,所以没有高手在抚衙守卫,要是什么金钩铁爪白振等都在那边,你这个险可冒得大啦!”骆冰答应了,掉过头来向文泰来伸了伸舌头。

  陈家洛出来给骆冰解围:“四哥出来之后,四嫂是高兴得有点胡涂啦,以后可千万别这样。”骆冰道:“不啦,不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