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回  莾夫闹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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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光农场与湘西旧情—金庸生平新考   | 金庸与湘西:牛阿曾回应查玉强

  程灵素微笑道:“我想总是有一个人在暗暗喜欢你,所以故意接二连三,一份一份的送你大礼。”胡斐知她在说袁紫衣,脸上微微一红,摇了摇头。程灵素笑道:“我是跟你说笑呢。我大哥慷慨豪侠,也不会把这些田地房产放在心上。这送礼之人,决不是你的知己,否则的话,还不如送一只玉凤凰。这送礼的不是怕你,便在想笼络你。嗯,谁能有这么大手笔啊?”胡斐凛然道:“是福大帅?”程灵素道:“我瞧是有点儿像。他手下用了这许多人物,有哪一个及得上你?再说,马姑娘既然得他宠幸,也总得送你一份厚礼。他们知你性情耿直,不能轻易收受豪门的财物,于是派人在赌台上送给你。”胡斐点头道:“你猜得有理。昨晚我和周铁鹪大赌,倘若他真是有意输给我,那一注便算是我输了,他再赌下去,总有法子教我赢了这座宅子。”程灵素道:“那你怎生处置?”胡斐道:“今晚我再跟他们赌一场,设法把宅子输出去,瞧我有没有这个手段。”程灵素笑道:“两家都要故意赌输,这一场真刀真枪的交手,却也热闹得紧呢。”

  当日午后申牌时分,曾铁鸥着人送了一席极精致的满汉全席来。那姓王的管家率领仆役,在大厅上布置得灯烛辉煌,喜气洋洋。

  汪铁鹗第一个到来。他在宅子前后左右走了一遭,不住口的称赞这宅子堂皇华美,又大赞胡斐昨晚赌运亨通,手气奇佳。胡斐心道:“这汪铁鹗性直,瞧来不明其中的过节,待会我将这宅子输了给他,瞧他的两个师兄如何处置,那倒有一场好戏瞧呢。”不久周铁鹪、曾铁鸥师兄弟俩到了,姓褚、姓上官、姓聂的三人到了。又过多时,秦耐之哈哈大笑的进来,说道:“胡兄弟,我又给你带了两位老朋友来,你猜猜是谁?”

  只见他身后走进三个人来。最后一人是昨天见过的殷仲翔,经了昨晚之事,他居然仍来,倒是颇出胡斐的意料之外。其余两人容貌相似,都是精神矍铄的老者,看来甚是面善,胡斐微微一怔,待看到两人脚步落地时脚尖稍斜向里,正是八卦门功夫极其深厚的征象,当即省悟,抢上行礼,说道:“两位前辈驾到,真是想不到,商家堡一别,两位精神更健旺了。”原来来的正是八卦门王剑英、剑杰两兄弟。

  十二人欢呼畅饮,席上说的都是江湖上英雄豪杰之事。殷仲翔提到当年在商家堡中,众人如何被困铁厅,身遭火灼之危,如何亏得胡斐智勇双全,奋身解围。秦耐之、周铁鹪等听了,更是大赞不已。程灵素目澄如水,脉脉的望着胡斐,心想这些英雄事迹,他自己从来不说。

  筵席散后,眼见一轮明月涌将上来,这天是八月初十,虽已立秋,仍颇炎热。王管家在花园亭中摆设了瓜果,请众人乘凉消暑。胡斐道:“各位先喝杯清茶,咱们再来大赌一场。”众人轰然叫好,一齐来到花园的凉亭中坐下。没讲论得几句,忽听得廊上传来一阵喧哗,却是有人在与王管家大声吵嚷,接着王管家“啊哟”一声大叫,砰的一响,似乎被人踢了一个筋斗。只见一条铁塔似的大汉飞步闯进亭来,伸手在桌上一拍,呛啷啷一阵响亮,茶杯果盘等物,摔得一地。那大汉指着周铁鹪,粗声道:“周大哥,这却是你的不是了。这座宅子我卖给你二万两银子,那可是半卖半送,冲着你周大哥的面子,做兄弟的还能计较么?不料一转眼间,你却拿去转送了别人,我这个亏可吃不起!大家来评评这个理,我姓德的能做这冤大头么?”

  周铁鹪冷冷的道:“你钱不够使,好好的说便了。这里是好朋友家里,你来胡闹什么?”那黑大汉一张脸胀得黑中泛红,伸手又往桌上拍去。周铁鹪左手一勾一带,将他两只手腕都牢牢抓住了,别瞧周铁鹪身材矮小,站起来不过刚及那大汉的肩膀,但那大汉双手被他一抓,犹似给一个铁箍箍住了,竟是挣扎不脱。周铁鹪拉着他走到亭外,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。那大汉兀自不肯依从,呶呶不休。周铁鹪恼了起来,左臂运力往前一推。那大汉站立不定,向后跌出几步,撞在一株梅树之上,喀喇一声,撞断了老大两根桠枝。周铁鹪喝道:“姓德的莽夫,给我在外边侍候着,不怕死的便来啰嗦!”那大汉抚着背上的痛处,低头趋出。

  曾铁鸥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莽夫惯常扫人清兴,大师哥早就该好好揍他一顿。”周铁鹪微笑道:“我就瞧着他心眼儿还好,也不跟他一般见识。胡大哥,倒教你见笑了。”胡斐道:“好说,好说。既是这宅子他卖得便宜,兄弟再补他些银子便是。”周铁鹪忙道:“胡大哥说哪里话来?这件事兄弟自会料理,不用你操心。倒是那个莽撞之徒,无意中得罪了胡大哥,他决不知胡大哥如此英雄了得,既做下了事来,此刻实是后悔莫及。兄弟便叫他来向胡大哥敬酒赔礼,冲着兄弟和这里各位的面子,胡大哥便不计较这一遭如何?”

  胡斐笑道:“赔礼两字,休要提起。既是周大哥的朋友,请他一同来喝一杯吧!”周铁鹪站起身来,说道:“胡大哥是少年英雄,咱们全都诚心结交你这位朋友。那莽夫做错了事,咱们大伙儿全派他的不是。胡大哥大人大量,务请不要介怀。”胡斐道:“这种小事何必挂齿?周大哥说得太客气了。”周铁鹪一躬到地,说道:“兄弟先行谢过。”曾铁鸥和秦耐之也同时起身作揖,说道:“咱们一齐多谢了。”胡斐忙站起还礼。周铁鹪道:“我去叫那莽夫来,跟胡大哥赔罪。”说着转身出外。

  胡斐和程灵素对望了一眼,心中均道:“这莽夫虽然行为粗鲁了些,但周铁鹪这番赔礼的言语,却未免过于郑重,不知这黑大汉是何门道?”

  过了片刻,只听得脚步声响,园中走进两个人来。周铁鹪携着一人之手,哈哈笑道:“莽夫啊莽夫,快敬胡大哥三杯酒!你们这叫不打不成相识,胡大哥答应原谅你啦。他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今日便宜了你这莽夫!”胡斐霍地站起,飘身出亭,左足一点,先抢过去挡住了那人的退路,铁青着脸,厉声说道:“姓周的,你闹什么玄虚?我若不手刃此人,我胡斐枉称顶天立地的男子汉!”

  进园来这人,正是广东佛山镇上杀害钟阿四全家的五虎门掌门人凤人英!胡斐此时心中雪亮,原来周铁鹪安排下圈套,命一个莽夫来胡闹一番,然后套得他的言语,要自己答应原谅一个莽夫。他想起钟阿四全家惨死的情状,热血上涌,目光中似要迸出火来。

  周铁鹪道:“胡大哥,我跟你直说了吧。义堂镇上的田地房产,全是这莽夫送的。这一座宅子和家具,也全是这莽夫买的。他跟你赔不是之心,说得上是诚恳之极了。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,过去的小小怨仇,何必放在心上?凤老大,快给胡大哥赔礼吧!”

  胡斐见凤人英双手抱拳,意欲行礼,两臂一张,说道:“且慢!”向程灵素道:“二妹,你过来!”程灵素快步走到他的身边,并肩站着。胡斐朗声说道:“各位请了!姓胡的结交朋友,凭的是意气相投,是非分明。咱们吃喝赌博,那算不了什么,便是市井小人,也岂不相聚饮酒赌钱?大丈夫义气为先,以金银来讨好胡某,可把胡某人的人品瞧得一钱不值了!”曾铁鸥笑道:“胡大哥可误会了。凤老大赠送一点薄礼,也只是略表敬意,哪里敢看轻老兄了?”

  胡斐右手一摆,说道:“这姓凤的在广东作威作福,为了谋取邻舍一块地皮,将人家一家老小害得个个死于非命。我胡斐和钟家非亲非故,但既伸手管上了这件事,便跟这姓凤的恶棍誓不并存于天地之间。倘若要得罪好朋友,那也是势非得已,要请各位见谅。周大哥,这张屋契请收下了。”说着从怀中摸出那个套着屋契的信封,轻轻一挥,那信封直飘到周铁鹪面前。周铁鹪只得接住,待要交还给他,却想凭着自己手指上的功夫,未必能这般平平稳稳的将信封送到胡斐跟前。只听胡斐朗声道:“此处虽是京师,天子脚底下的地方,这姓凤的又不知有多少好朋好友,但我胡斐今晚豁出了性命,定要动一动他。是姓胡的好朋友便不要劝阻,是姓凤的好朋友,大伙儿一齐上吧!”说罢双手叉腰一站。他明知北京城中高手如云,这凤人英既敢露面,自然是有备而来,别说另有帮手,单是王氏兄弟、周曾二人,那便极不好斗,但他心中愤慨已极,早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。

  周铁鹪哈哈一笑,道:“胡大哥既然不给面子,咱们这和事佬是做不成啦。凤老大你这便请吧,咱们还要喝酒赌钱呢。”胡斐好容易见到凤人英,哪里还容他脱身?双掌一错,便向凤人英扑去。周铁鹪眉头一皱,道:“这也未免太过份了吧!”左臂横伸拦阻,右手却翻成阴掌,暗伏了一招“倒曳九牛尾”的擒拿手,意欲抓住胡斐手腕,就势一拖。胡斐既然出手,早把旁人的助拳计算在内,但心想:“你们面子上对我礼貌周到,我对你们也就决计先不动手。”眼见周铁鹪伸手抓来,更不还手,让他一把抓住腕骨,扣住了自己的脉门。周铁鹪大喜,暗想:“秦耐之、凤老大他们把这小子的本事夸上了天去,早知不过如此,何必跟他这般低声下气?”口中仍是说道:“不要动手!”就势一拖,哪知胡斐的腕骨坚硬如铁,猛地里一股反拖之力,以硬对硬,周铁鹪立足不定,一个踉跄,向前跌出三步。

  这擒拿手拖打,是鹰爪雁行门中最拿手得意的功夫,胡斐偏偏就在这功夫上,挫败了这一门中的掌门大师兄。

  两人交换这一招,只是瞬息间的事。凤人英扭过身躯,向外便奔。胡斐遥臂一掌,凤人英回手抵住。便在此时,只听曾铁鸥叫道:“好好儿的喝酒赌钱,何必伤了和气?”右手五根手指成鹰爪之势,抓向胡斐背心。他似乎是好意劝架,其实却是向胡斐下了杀手。但见胡斐一意向凤人英进攻,对身后敌人的袭击竟似不知,那姓聂的忍不住叫道:“胡大哥,小心!”嚓的一响,曾铁鸥五指已落在胡斐背上,但着指之处,似是抓到了一块又韧又厚的牛筋,他背上肌肉一弹,竟将他五根手指滑了下来。

  眼见周曾两人拦阻不住,殷仲翔从斜刺里窜到,更不假作劝架,一拳便向胡斐面门打去。胡斐头一低,左掌搭上了他的背心,吐气扬声,“嘿”的一声,殷仲翔的身子直飞出去,撞向凤人英的背心。这一下胡斐原没想能撞到他,但凤人英只要闪身避开,殷仲翔的脑袋便势必撞在一座假山之上,因此非伸手救他不可,这么缓得一缓,便逃不开胡斐的掌力。岂知这凤人英实在老奸巨猾,眼见殷仲翔出力救援自己,却不顾他的死活,反而左足在他肩头一借力,跃向围墙。只听得砰的一响,殷仲翔撞上假山,满头鲜血,立时晕死过去。旁观众人个个都是好手,凤人英这一下太过卑鄙,如何瞧不出来?王氏兄弟本欲出手,只是忌惮胡斐了得,未必讨得了好,心中正自迟疑,一见凤人英只顾自逃性命,不理朋友,兄弟俩对望一眼,脸上各现鄙夷之色,便不肯再出手和胡斐为敌了。

  胡斐心想:“让这奸贼逃出了围墙之外,那便多了一番手脚。何况围墙外他定有援兵。”见他双足刚要站上墙头,身形晃动,抢先拦在他前。凤人英刚在墙头立定,突见身前多了一人,月光下看得明白,正是死对头胡斐,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,右腕一翻,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自下撩上,向胡斐小腹刺了上去。

  胡斐急起一腿,足尖踢中他的手腕,那匕首直飞起来,落到了墙外。凤人英出手也是狠辣异常,在这围墙顶上的尺许之地,近身肉搏,招数更是凌厉,一匕首没刺中,左拳跟着击出。胡斐更不回手,前胸一挺,硬挡了他这一拳,砰的一声,凤人英被自己的拳力震了回来,立足不定,震下围墙。

  胡斐跟着跃下,踏向他的身子。但凤人英一个打滚,这一脚竟没踏中。凤人英左足使劲一点,再度跃向墙头。胡斐这一次却不容他再在墙头立足,双手一挥,“一鹤冲天”,跟着窜高,却比凤人英高了数尺,落下时正好骑正在他的肩头,双腿挟住了他的头颈。凤人英呼吸闭塞,自知无幸,闭目待死。

  胡斐叫道:“奸贼!今日教你恶贯满盈!”提起手掌,便在他天灵盖拍下。突觉背后金刃掠风,一人娇声喝道:“手下留人!”胡斐心念一动,反手来勾背后敌人的手腕。那人身手极是矫捷,一刺不中,立时变招,唰唰两匕首,分刺胡斐双胁。胡斐转不过身来,只得纵身离了凤人英肩头,向前一扑。那人如影随形,着着进逼。胡斐怒道:“袁姑娘,干吗总是跟我为难?”回过头来,只见手持匕首那人蓝衫雪肤,头包青巾,正是袁紫衣。

  月光下但见她似嗔似笑,说道:“我要领教胡大侠空手入白刃的功夫!”胡斐道:“来日方长,不忙在此刻。”纵身扑向凤人英时,袁紫衣猱身而上,匕首直指他的咽喉。这一招攻其不得不救,胡斐只得沉肘反打,斜掌劈她肩头。霎时之间,两人以快打快,交换了十来招,但见刀光闪动,掌影飞舞,招招都拆得令人惊心动魄。

  周铁鹪、曾铁鸥、王氏昆仲等并不识得袁紫衣,突然见她在凤人英极危急的当中过来相救,武功又如此高强,无不骇异。

  但见这两人出手奇快,众人瞧得眼都花了,猛听得胡斐一声呼叱,两人同时翻上围墙,跟着又一齐跃到了墙外。

  只见袁紫衣的匕首翻飞击刺,招招不离胡斐的要害,出手之狠辣凌厉,直如性命相搏一般。胡斐哪敢怠慢,凝神接战,耳听得凤人英纵声长笑,叫道:“胡家小兄弟,老哥哥失陪了,咱们后会有期。”笑声愈去愈远,黑夜中遥遥听来,便似枭鸣。胡斐大怒,待要抢步去追,却给袁紫衣缠住了,脱身不得。他心中越发恚怒,喝道:“袁姑娘,在下跟你无怨无仇……”一言未毕,白光一闪,袁紫衣的匕首已刺向他的左肩。要知高手过招,生死决于俄顷,万万急躁不得,胡斐的武功只比袁紫衣稍胜半筹,但一个空手,一个有刀,形势已然扯平,胡斐眼睁睁的见仇人再次逃走,一分心,竟给对手的兵刃刺中了左肩。

  哧的一声,匕首划破肩衣,这时袁紫衣的匕首只须轻轻向右一带,胡斐肩头立时划伤,哪知她手腕斜翻,反向左挑。胡斐肩上只感微微一凉,丝毫未损,心中一怔:“你又何必手下容情?”袁紫衣格格娇笑,倒转匕首,向他掷了过去,同时自腰间抽出软鞭,笑道:“胡大哥,咱们真刀真枪的较量一场。”胡斐正要伸手去接匕首,忽听墙头程灵素叫道:“用单刀吧!”将他的单刀掷下。原来程灵素见他赤手空拳,生怕失利,已奔进房去将他的兵刃拿了出来。

  袁紫衣叫道:“好体贴的妹子!”突然软鞭挥起,掠向高墙。程灵素纵身跃入,袁紫衣的软鞭在墙头搭住,一借力,便如一只大鸟般飞了进去,月光下衣袂飘飘,宛若仙子凌空。她身子尚未落地,呼的一鞭,向程灵素击了过去,叫道:“程家妹子,接我三招。”

  程灵素侧身低头,让过了一鞭。但袁紫衣鞭法变招奇快,左回右旋,登时将她裹在鞭影之中。

  胡斐知道程灵素决不是她的敌手,此刻若是自己去追杀凤人英,生怕袁紫衣竟下杀手,纵然失去机缘,也只索罢了,当下跃进园中,挺刀叫道:“你要较量,便较量!”袁紫衣道:“好体贴的大哥!”回过软鞭,来卷胡斐的刀头。

  两人各使称手的兵刃,这一搭上手,情势与适才又自不同。胡斐使的是家传胡家刀法,刚中有柔,柔中有刚,迅捷时似闪电奔雷,沉稳处如渊渟岳峙。袁紫衣的鞭法也是纵横灵动,大是名手风范。顷刻之间,两人已拆了三十余招,当真是鞭去时如飞蛇夭矫,刀砍来若猛虎翻腾。秦耐之、周铁鹪等个个都是高手,不由得暗暗点头:“这两人小小年纪,武功上竟有这等造诣,可说极不容易了。”其实两人这时比拼兵刃,都还只使出二三成功夫,胡斐见袁紫衣每每在要紧关头故意错过机会,自己刀下也就容让几分,一面打,一面心中思量:“她如此对我,不知到底是何用意?”

  适才周铁鹪、曾铁鸥、殷仲翔三人出手对付胡斐,均没讨得了好去,心知单打独斗,未必是他对手,眼见袁紫衣缠住了他,正是下手的良机,各人使个眼色,装作凝目观战,却散在两人身周,便要一齐向胡斐动手。

  凡是武学高手,出手时无不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周铁鹪等这般神态,胡袁二人都瞧在眼里。胡斐暗暗焦急:“这批人眼见便要一拥而上,我脱身虽然不难,却分不出手来照顾程家妹子。”一瞥之间,但见程灵素俏生生的站在一旁,倒是神色自若,心想:“只有先将袁姑娘打退,再来对付旁人。”言念及此,唰唰唰连砍三刀,均是胡家刀法中的厉害家数。袁紫衣一避二挡,喝彩道:“好刀法!”突然回过长鞭,竟不抵挡胡斐刺向自己腰间的刀尖,一招“凤凰三点头”,向曾铁鸥、周铁鹪、秦耐之三人的面门各点一点。

  这一招来得突兀,三人急忙后跃,曾铁鸥终于慢了一步,鞭端在颈中擦过,带出了一条血痕。但便在此时,胡斐的刀尖距她腰间也已不过尺许,眼见她忽然出鞭为自己退敌,当即右臂一稳,单刀不进不退,停住不动。在如此急遽之间,将兵刃稳得犹似在半空中钉住了一般,其难处可比径刺敌人难上十倍。

  袁紫衣一双妙目望定胡斐,说道:“你怎么不刺?”忽听得曾铁鸥叫道:“好体贴的哥哥妹妹啊!”

  袁紫衣俏脸一沉,突然收鞭围腰,向胡斐道:“胡大哥,这几位英雄好汉,你给我引见引见。”胡斐道:“好!这位是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秦大爷,这位是鹰爪雁行门的掌门人周铁鹪周大爷……”跟着将王剑英、剑杰兄弟、曾铁鸥、汪铁鹗等一一引见了。这时王剑杰已将殷仲翔救醒,只听他不住口的咒骂凤人英,说什么“如此无义之徒,咱哥儿俩不能算完。”胡斐最后道:“这位是袁姑娘。”心念一动,又道:“袁姑娘是少林韦陀门、广西八仙剑、湖南易家湾九龙鞭三派的总掌门。”

  众人一听,都是耸然动容,虽想胡斐不会打诳,但脸上均有不信之色。袁紫衣道:“你没说得清楚。邯郸府昆仑刀、彰德府天罡剑、保定府的哪吒拳这三门,也请区区在下做了掌门人。”胡斐道:“哦,原来姑娘在途中又荣任三家掌门,恭喜恭喜。”袁紫衣笑道:“多谢!这一次我上北京来,原是想做十家总掌门,但湖北武当山的无青子老道我打他不过,河南少林寺的大智禅师我不敢去惹他。刚好这里有三位掌门人在此。喂,褚大爷,你塞北雷电门的掌门老师麻老夫子到了北京么?”那使雷震挡的姓褚武师单名一个轰字,听她问到师父,说道:“家师向来不来内地走动,有什么事儿,都交给弟子们办理。”袁紫衣道:“好,你是大师兄,可算得上是半个掌门人。这么着,今晚我想夺三个半掌门人做做。”

  她此言一出,周铁鹪等无不变色。秦耐之抱拳一拱,哈哈笑道:“少林韦陀门的掌门万鹤声万大哥,跟在下有数十年的交情,却不知如何将掌门之位传给姑娘了?”袁紫衣道:“万大爷死啦,他师弟刘鹤真打不过我,三个徒弟更是脓包。咱们拳脚刀枪上分高下,这掌门之位不让也得让。秦老师,我先领教你的八极拳功夫,再跟周老师、王老师、褚老师他们三位过过招。我袁紫衣有心要当一当十家半总掌门,也好到那天下掌门人大会中去风光风光。”

  这几句话竟是毫没将周秦王褚众高手瞧在眼里。她这么一叫阵,周铁鹪、王剑英等都是天下闻名的好汉,纵然命丧当场,也决不能退缩。周铁鹪道:“咱们鹰爪雁行门自先师谢世,徒弟们个个不成器,先师的功夫十成中学不到一成。姑娘肯赐教诲,敝派上下哪一个不感光宠?只是师兄弟们都是蠢材,练成了先师传下的功夫,别派的功夫却不会练。”袁紫衣笑道:“这个自然。我若不会鹰爪雁行门的功夫,怎能当得鹰爪雁行门的掌门?周老师大可安心。”周铁鹪和曾铁鸥都是气黄了脸,师兄弟对望一眼,均想:“便是再强的高手,也从没敢轻视鹰爪雁行门了。你仗着谁的势头,到北京城来撒野?”

  秦耐之知道今晚已非动手不可,他适才见过袁紫衣的功夫,和胡斐似在伯仲之间,自己却曾败在胡斐手下,颇想讨一个巧,让她先斗周王诸人,耗尽了力气,自己再来捡便宜,诸人之中,以他最是老奸巨猾,当下说道:“周老师、王老师的功夫比兄弟深得多,兄弟躲在后面吧!”袁紫衣笑道:“你不说我也知道,你的功夫不如他们,因此我挑弱的先打。外边草地上滑脚,咱们到亭中过招。上来吧!”身形一晃,进了亭子,双足并立,沉肩塌胯,五指并拢,手心向上,在小腹前虚虚托住,正是“八极拳”的起手式“怀中抱月”。

  秦耐之吃了一惊:“本派武功向来流传不广,但这一招‘怀中抱月’,左肩低,右肩高,左手斜,右手正,显是已得本派的心传,她却从何学来?”脸上却不动声色,说道:“既是如此,待小老儿搬开桌子凳子,免得碍手碍脚。”袁紫衣道:“秦老师这话差了。本门拳法‘翻手、揉腕、寸恳、抖展’八极,‘搂、打、腾、封、踢、蹬、扫、卦’八式,变化为‘闪、长、跃、躲、拗、切、闭、拨’八法,四十九路八极拳,讲究的是小巧腾挪,若是嫌这桌子凳子碍事,当真与敌人性命相搏之时,难道也叫敌人先搬开桌椅?”她这一番话宛然是掌门人教训本门小辈的口吻,而八极拳的诸种法诀,却又说得一字不错。秦耐之脸上一红,更不答话,腰一弯,跃进了亭中,一招“推山式”,左掌推了出去。

  袁紫衣摇了摇头,更不招架,只是向左踏了一步,秦耐之身前便是桌子挡住,这一掌推不到她身上。他变招却也迅速,“抽步翻面锤”、“鹞子翻身”、“劈卦掌”,连使三记绝招。袁紫衣右足微提,左臂置于右臂上交叉轮打,翻成阳拳,跟着便快如电闪般以阴拳打出,正是八极拳中的第四十四式“双打奇门”。这一招出得快极,秦耐之猝不及防,急忙斜身闪避,砰的一下,撞到了桌上,桌面上的茶碗登时打翻了三只。袁紫衣笑道:“小心!”左缠身、右缠身、左双撞、右双撞、一步三环、三步九转,那八极拳便如雨点般打了过去。

  秦耐之奋力招架,眼看她使的招是本门拳法,但忽快忽慢、偏左偏右,却又与本门功夫大不相同。袁紫衣道:“你怎地只招架,不还手?你使的是八极拳,可不是挨揍拳!”秦耐之骂道:“小贱人!”一招“青龙出水”,左拳成钩,右拳呼的一声打了出去。袁紫衣应以一招“锁手攒拳”,突然右肘一摆,翻手抓住了他的右腕,向他背上扭转,左手同时上前,四指前、拇指后,已拿住了他的“肩贞穴”,顺势向前一送,将他按到了桌上,正好将他嘴巴按到了茶碗之上,喝道:“吃茶!”

  她使这一手“分筋错骨手”本来平平无奇,几乎不论哪一门哪一派都会练到,只是出手快极,秦耐之手腕刚一碰到她的手指,全身已被制住,不禁又惊又怒,又骂道:“小贱人!”袁紫衣双手使个冷劲,喀喇一声,秦耐之右肩关节立时脱臼。袁紫衣放开他手腕,坐在圆凳上微微冷笑,说道:“这掌门人之位你让是不让?”秦耐之只疼得满额都是冷汗,一言不发,快步出亭。

  王剑英一手托住他右臂,一手抓住他头颈,一推一送,将他肩头关节还入臼窝,说道:“袁姑娘的八极拳功夫果然神妙,我领教领教你的八封掌。”说着踏步入亭。

  袁紫衣见他步履凝稳,心知是个劲敌。本来凡是练“游身八卦掌”之人,必定步法飘逸,行路犹如足不点地一般,但他脚步落地极重,尘土飞扬,那是“自重至轻、至轻返重”,根基坚实无比,他数十年的功力,决非自己所能望其项背。胡斐快步走到亭中,拿起茶杯喝了一口,低声道:“此人厉害,不可轻敌。”袁紫衣眼皮低垂,细声道:“我多次坏你大事,你不怪我吗?”这一句话胡斐却答不上来,说是不怪,是她接连三次将凤人英从自己手底下救出;说是怪她吧,瞧着她若有情、若无情的眼波,却又怎能怪得?

  袁紫衣见胡斐走入亭来教自己提防,早是芳心大慰,她本心存惊疑,生怕斗不过这位八卦门的高手,这时精神一振,勇气倍增,低声道:“你放心!”足尖一蹬,跃上一张圆凳,说道:“王老师,八卦门的功夫,讲究足踏八卦方位,乾坤巽坎、震兑离艮,咱们便在这些凳上过过招。”王剑英道:“好!”慢慢踏上圆凳,双手互圈,一掌领前,一掌居后。袁紫衣道:“素闻八卦门中的王氏兄弟英杰齐名,待会王老师败了之后,令弟还打不打呢?”王剑英生性凝重,但听了这几句话也忍不住气往上冲,依她说来,似乎还没动手,自己已然败定。他本就不善言辞,盛怒之下,更是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。王剑杰怒道:“小丫头胡说八道,你只须在我大哥手下接得一百招,咱兄弟俩从此不使八卦掌。”其实王氏兄弟望重武林,寻常武师连他们的十招八招也接不住。王剑杰一出口竟说到一百招,却也是丝毫没小觑了她。

  袁紫衣斜眼相睨,冷冷的道:“我击败令兄之后,算不算八卦门的掌门?你还打不打?”王剑杰道:“你先吹什么?打得赢我哥哥再说不迟。”袁紫衣道:“我便是要问一个明白。”王剑杰尚未答话,王剑英问道:“尊师是谁?”袁紫衣道:“你问我师承干么?”她是个千伶百俐的女子,乌溜溜的眼珠骨碌一转,说道:“嗯,王老师是动了真怒,要下杀手,所以先问一问我师父。好,我师父名头太响,说出来吓坏了你。你尽管使你八卦门的绝招。我不抬师父出来。常言道不知者不罪,你便打死了我,我师父也不怪你。”这几句话正说中了王剑英的心事,他见袁紫衣先和胡斐相斗,跟着制住秦耐之,出手不俗,定是大有来头。这么一个小姑娘他自不放在心上,但若下重手伤了她,她师父日后找场,说不定极难应付,听她这般说,便道:“这里各位都是见证。”呼的一掌,迎面击出,掌力未施,身随掌起,踏坤奔离,足下已移动了方位。别瞧他身躯肥大,脚步轻起来竟如飞燕掠波一般。

  袁紫衣斜掌卸力,自艮追震,用的固是八卦掌手法,脚下踏的也是八卦方位。王剑英连劈数掌,都给她一一卸开。两人绕着圆桌,在十二只石凳上奔驰旋转,倒似小儿捉迷藏一般,但越转越快,瞧得旁人眼也花了。王剑英心道:“这丫头心思灵巧,诱得我在石凳上跟她隔桌换掌。她掌力原本不能跟我相比,但中间挡着一张圆桌,便不怕我沉猛的掌力。”又想:“这丫头武功甚杂,居然将我门中的八卦掌使得头头是道,我何必用普通掌法跟她纠缠?”猛地里一声长啸,脚步错乱,手掌歪斜,竟使出了他父亲威震河朔王维扬的家传绝技“八阵八卦掌”来。

  这一路掌法王维扬只传两个儿子,连外姓的弟子如商剑鸣等也均不传,那是在八卦掌中夹了八阵图之法:天阵居乾为天门,地阵居坤为地门,风阵居巽为风门,云阵居震为云门,飞龙居坎为飞龙门,武翼居兑为武翼门,鸟翔居离为鸟翔门,蜿盘居艮为蜿盘门;天地风云为四正门,龙虎鸟蜿为四奇门;乾坤艮巽为阖门,坎离震兑为开门。这四正四奇,四开四阖,用到武学之上,霎时之间变化奇幻,虽是在小小一个凉亭之中,隐隐有布阵而战之意。

  这八阵八卦掌袁紫衣别说没有学过,连听也没有听过,只接得数掌,登时眼花缭乱,暗暗叫苦。胡斐站在亭外掠阵,也知情势不妙,只是袁紫衣大言在先,说要夺八卦门掌门,自己决不能插手相助,眼见王剑英越打越占上风,正没做理会处,忽见袁紫衣左足一蹬,跃上桌面,说道:“凳子上施展不开,咱们在桌上斗斗。王老师,可不许踏碎了茶碗果碟。”

  王剑英一言不发,跟着上了桌面,这时两人相距近了,袁紫衣无可取巧,对方拍击过来的掌拳,势须硬接硬架,但脚下却占了便宜。原来桌上散散落落的放着十二只茶碗,又有四盘果子,这可不同梅花桩、青竹阵每一处落足点均有规律,王剑英的八阵八卦掌在平地上施展威力最强,一上梅花桩,变化既受限制,威力相应减弱。这时在这桌面之上,更生怕不小心踏碎了茶碗果盘,为这刁钻的丫头所笑,当下尽量不移脚步,一味催动掌力,自忖不凭脚步掌法之妙,单靠深厚的内功,就能将她毁在这一双肉掌之下。

  但听得掌风呼呼,亭畔的花朵为他掌力所激,片片落英,飞舞而下。

  当袁紫衣跃上桌面之时,早已计及利害,眼见对方一掌掌如疾风骤雨般击到,她只是足不停步的前窜后跃,只见王剑英右掌虚晃,左掌斜引,右掌正要劈出,她左足尖轻轻一挑,一只茶碗扑面向王剑英飞去。王剑英吃了一惊,闪身避开,但袁紫衣早已料到他趋避的方位,双足连挑,七八只茶碗接二连三的飞了过去。王剑英避开了三只,终于避不开第四、五只,啪啪两声,打中了他的肩头。他虽出掌劈开第七、八只,但碗中的茶水茶叶,却淋了他满头满脸,跟着第九、十只茶碗又击中他的胸口。

  王剑英、剑杰齐声怒吼,旁观的汪铁鹗、褚轰、殷仲翔等也忍不住失声惊呼,只见最后两只茶碗直奔王剑英双眼。他愤怒已极,猛力一掌击出。袁紫衣踢茶碗扰敌,原本是等他这一掌,这良机如何肯予错过?当下身躯一闪,伸手抓住他的右腕,左手在他的臂弯里“曲池穴”一拿,一扭一推,喀的一响,王剑杰大叫“不好”声中,王剑英臂骱已脱。

  这一手仍只是寻常的“分筋错骨手”,说不上什么奇妙的家数,只是她出手奇快,王剑英竟是闪避不了,致贻终身之羞。

  王剑杰双手一拍,和身向袁紫衣背后扑去。胡斐推出一掌,将他震退三步,说道:“王兄且慢!说好一个斗一个。”

  王剑英面色惨白,僵在桌上。袁紫衣心想:“若是轻易放了他,他兄弟俩回头找场,我可斗他们不过!”竟是下手不容情,乘着王剑英无力抗御之时,喀喇一声,将他左臂的关节也卸脱了,一指点在他太阳穴上,喝道:“你这八卦门的掌门让是不让?”王剑英闭目待死,更不说话。王剑杰喝道:“快放我兄长,你要做掌门,做你的便是。”袁紫衣道:“说话可要算数?”王剑杰道:“算数,算数。”袁紫衣这才微微一笑,跃下桌子。王剑杰负起兄长,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出。

  周铁鹪道:“姑娘连夺两家掌门,果然是聪明伶俐,却不知还留下什么妙计,要施在我姓周的身上?”这话明明说她不过是用诡计取胜,说不上是真实本领。袁紫衣怒道:“对付你魔爪雁行门,还用得着智计?你师兄弟三个人是一齐上呢,还是周老师一个人跟我过招?”周铁鹪淡淡一笑,说道:“袁姑娘此言,真是把北京城里的武师,全都瞧小了。我周铁鹪打自十三岁上起,从来便是单打独斗。”袁紫衣道:“嗯,那你十三岁前,便不是英雄好汉,专爱两个打一个。”周铁鹪道:“嘿,我自十三岁起始学艺。”袁紫衣道:“是英雄好汉,生来便是英雄好汉,有的人武艺再高,始终不过是窝囊废。周老师,我可不是说你。”

  不知怎的,她对于王剑英、剑杰兄弟,心中还存着三分佩服,见了周铁鹪大刺刺地自视极高的神气,却是说不出的讨厌。周铁鹪几时受过旁人这等羞辱?心中狂怒,嘴里却只哼了一声。汪铁鹗叫了起来:“小丫头,跟我大师哥说话,言语中可得客气些。”袁紫衣知道他是个浑人,也不理睬,向周铁鹪道:“拿出来,放在这桌子上。”周铁鹪愕然道:“什么?”袁紫衣道:“铜鹰铁雁牌。”

  一听到“铜鹰铁雁牌”五字,周铁鹪涵养功夫再高,也已不能装作神色自如,大声道:“啊哈!我门中的事,你倒真知道得明白。”伸手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锦囊,放在桌上,喝道:“铜鹰铁雁牌便在这里,你今日先取我姓周的性命,再取此牌。”袁紫衣道:“拿出来瞧瞧,谁知道是真是假。”周铁鹪双手微微发颤,解开锦囊,取出一块四寸长、两寸宽的金牌来,牌上镶着一只探爪铜鹰,一只斜飞铁雁,正是鹰爪雁行门中世代相传的掌门信牌,凡是本门弟子,见此牌如见掌门本人。原来鹰爪雁行门在明末时是武林中一大门派,几代掌门人都是武功卓绝,门规也极严谨。但传到周铁鹪、曾铁鸥等手里时,诸弟子为满清权贵所用,染上了京中豪奢的习气,武功已远远不如前人。后来要直到嘉庆年间,鹰爪雁行门中方再出了几个了不起的人物,该门方始中兴,此是后话不提。

  袁紫衣道:“看来像是真的,不过也说不定。”原来她适才和王剑英一番剧斗,虽然侥幸反败为胜,内力却已大耗,这时故意扯淡,一来要激怒周铁鹪,二来也是歇力养气。周铁鹪见多识广,如何不知她的心意?双手一振一压,突然跃上凉亭之顶,说道:“咱们越打越高,我便在这亭子顶上领教高招。”须知他的门派以魔爪雁行为名,自是一擅鹰爪擒拿,二擅雁行轻功。他跃上亭顶,存心故居险地,便于施展轻功,与对手作一番生死搏击,同时令她无法取巧行诡,更有一着是要使胡斐不能在危急中出手相助。在周铁鹪心中,袁紫衣武功虽高,终不过是女流之辈,真正的劲敌却是胡斐。

  他哪知擒拿和轻功这两门,也正是袁紫衣的专长绝技,他若是见过袁紫衣和易吉在高桅顶上斗鞭时那一路惊世骇俗的轻功,也不会跃上这凉亭之顶了。

  胡斐见了他这一纵一跃,虽然轻捷,却决不能和袁紫衣的身手相比,登时便宽了心,转过头来,两人相视一笑。袁紫衣故意并不炫示,老老实实的跃上亭顶,说道:“看招!”双手十指拿成鹰爪之式,斜身扑击。

  原来拳术中之爪法,大路分为龙爪、虎爪、鹰爪三种。龙爪是四指并拢,拇指伸展,腕节尽量屈向手心;虎爪是五指各自分开,第二、第三指骨向手心弯曲;鹰爪是四指并拢,拇指张开,五指的第二、第三指骨向手心弯曲。三种爪法各有所长,以龙爪功最为深奥难练。

  周铁鹪见她使出的果然是本门家数,心想:“你若用古怪武功,我或尚有所忌,你真的使鹰爪雁行功,那才是自寻死路了。”当下双手也成鹰爪,反手钩打。

  众人仰首而观,只见两人轻身纵跃,接近时擒拿拆打数招,立即退开。这一晚四场激斗,以这一场最为好看,但也以这一场最为凶险。月光之下,亭檐亭角,两个人真如两只大鸟一般,翻飞搏击。蓦地里两人欺近身处,喀喀数响,袁紫衣一声呼叱,周铁鹪一声大叫,两人中跌下一个人来。

  欲知周铁鹪为何落败,袁紫衣用何绝技震慑群雄,请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