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光下长剑闪烁生辉,舞到后来,只见一团白气滚来滚去,袁承志跟着师父练了三年,眼光与以前已大不相同,但饶是如此,穆人清的身法步伐还是瞧不清楚,只觉凝重处如山岳峙野,轻灵处如回风拂柳,变幻莫测,迅捷无伦,舞到最后一招时,穆人清大喝一声,长剑忽然飞出,嗤的一声,插入了广场边的一株大树干中,那剑一直没到剑柄。袁承志知道那树质地致密,刚才见师父舞剑时,剑身常常颤动,可见剑刃刚中带柔。哪知这一掷,一柄长剑竟全部没入,那么所用的手劲功力,实在是难以想像了,不觉惊奇得张大了嘴,合不拢来,忽听身后一人大叫一声:“好!”袁承志在山上三年,除了师父的声音之外,从来没听见过第二个人的话,虽然另外还有一个哑巴,可是哑巴是不会说话的,他忙回头,只见一个道人在捻须微笑。 那道人穿着黄色道袍,脸上红光满面,满头白发如银,对穆人清道:“有十多年没见你用剑了,想不到已精进如此!”穆人清哈哈大笑,说道:“木桑道兄,什么风把你吹来的?承志,快来给道长磕头。”袁承志忙过来跪下磕头,木桑道人笑道:“不敢当。”用力一扯,把他扯了起来。凡是学武的人,遇到外力时自然而然会作势抵御,木桑道人这么一扯,袁承志双臂顺乎自然的用力一挣,木桑道人已经试出了他的功夫,对穆人清笑道:“老穆,这几年很少见到你,原来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调理徒弟,你运气不坏呀,临死了还找到这样一个人材。”穆人清和他打趣惯了的,听他称赞袁承志,也不禁怡然自得。 木桑道人道:“啊哟,今天也没带见面礼,可是也不好生受你这几个头,怎么办呢?”穆人清听他这么一说,灵机一触,心想:“这鬼老道武功有独到之处,江湖上称为鬼影子,他如肯传点什么给承志,倒可得益不浅,只是这人素来不肯收徒弟,倒要想法子挤他一挤。”于是说道:“承志,道长答应给你好处,快磕头道谢。”袁承志何等聪明,听师父这么一说,早就跪了下来。木桑道人哈哈大笑,说道:“好好好,有其师必有其徒,师父不要脸,徒弟也就没出息。喂,娃儿,你听我说,为人可要正正派派,别学你师父这样厚脸皮,听到人家说给东西,连忙敲钉转脚,难道我老人家还骗你孩子不成。这样吧,今儿乘着我老人家高兴,把这个给了你吧。”说着从背上囊中掏出一团东西来交给他。承志抖开一看,见是黑越越的一件背心,拿在手里重甸甸的,非丝非革,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的,心中正在疑惑,穆人清道:“道兄,别开玩笑,这种宝物怎么能给他?” 袁承志听师父如此说,知道那是一件异宝,双手捧住要交还木桑道人。木桑道人道:“我哪能像你师父这样寒酸,送出了东西要收还,乖乖的给我拿去吧!”袁承志不敢收,望着师父听他示下,穆人清道:“既然这样,那么多谢道长吧。”袁承志连忙叩谢。穆人清正色道:“这是道长当年化了无数心血,拼了九死一生才得来的防身至宝,你穿上了。”袁承志依言把背心穿上。穆人清纵到树前,用食中两根手指勾住剑柄,轻轻把剑拔了出来,说道:“这件背心是用白金丝、头发、和金丝猿毛混同织成,任何厉害的兵刃都伤他不得。”说着随手一剑向袁承志肩上刺去。这一剑迅捷无比,袁承志哪里来得及避让,吓了一跳,却见剑尖碰到背心,就轻轻反弹出来,心中大喜,又跪下给道人磕头。 大桑道人笑道:“你见这件东西乌墨墨的一点也不好看,第一次磕头只怕心中有点不大服气,这一次才真是心甘情愿的了。”袁承志给他说得脸红过耳,木桑道人道:“当年这件背心确是好几次救了我的性命,不过现在呢,只要你师父不来跟我为难,大概就算不穿这劳什子,天下也没人能伤我了吧。”说完哈哈大笑,自负之色,溢于言表。穆人清笑道:“老杂毛,别在小辈面前胡吹,我功夫是不及你,可是世人能人多着呢,要知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。”木桑道人微微一笑,说道:“来来来,咱们老哥儿俩不好意思动刀动剑,还是……”穆人清笑道:“还是在棋局上分个胜负吧。”木桑道人笑道:“不错,你是我肚里的蛔虫。”穆人清笑道:“要是不为了棋瘾大发,你也不会到这深山里来找我。你吃饭家伙带来了吗?” 木桑道人笑吟吟的从背囊中拿出一只围棋盘,两包棋子。哑巴搬出台椅,两人就在树荫下对起局来。袁承志不懂围棋,木桑道人一面下,一面给他解释,同时吹嘘自己这着如何高明,穆人清如何不是他的敌手。穆人清只是微笑沉思,由他胡吹。围棋是易学难精之事,下法规矩,一点就会,袁承志看了一局,已知道其中大要,这一局果然是木桑道人胜了两子。老朋友俩从日中一直下到天黑,一共下了三局,木桑道人是两胜一负,依他说还要下,穆人清道:“我可没精神陪你啦!”木桑道人这才恋恋不舍的去睡。 一连三天,木桑道人总是缠着穆人清下棋,到了第四天上午,穆人清道:“今天咱们休息一天,待我先传授徒弟剑法再说。”木桑道人心想这是正事,不便阻挠,可是这一天他过得心痒难搔,好容易穆人清传完剑法,他马上一把拉住,说道:“来来来,再杀三局。” 穆人清教剑教了半天,已颇感疲乏,但知木桑棋瘾极大,如不陪他,只怕他一晚睡不安乐,于是和他到树下对局。穆人清棋力本来不如木桑,这时又是勉强奉陪,下得更加不顺,到布局将完时,已是处处受制,眼见自己一块黑子形势危急,即使勉强做眼求活,四下要点都将被对方占尽。他拈了一粒棋子,沉吟不语,始终放不下去。袁承志在一旁观看,实在忍耐不住,说道:“师父,你下这里,木桑师伯一定要去救,你再下这着,就可以冲出去了。”这一着果然十分精妙,穆人清素来恬退,不像木桑那么自负好胜,也就照着徒儿指点,下了这着,一大片黑棋真的冲了出来,反而把白子困死了一小块。这局棋穆人清本来大输特输,这样一来一去,结局只输了三子。 木桑大赞袁承志心思灵巧,让他六子,与他下了一局。袁承志虽然不懂前人之法,然而围棋一道,最讲究的是悟性,常言道:“二十岁不成国手,终生无望。”意思是说下围棋的人如不在童年成名,将来再下苦功,也终是碌碌庸手。如苏东坡这样聪明的人,经学文章、书画诗词,无一不通,无一不精,然而围棋始终下不过普通的贩夫走卒,成为他生平一大憾事。他有一句诗道:“胜固欣然败亦喜”,后人说他胸襟宽博,不以胜负萦怀,要知围棋最重得失,一子一地之争,必须计算清楚,毫不放松,这才可以得胜,如果抱着“胜固欣然败亦喜”的胸怀下去,作为陶情冶性,固无不可,不过那一定是“胜亦欣然”的时候少,而“败亦喜”的时候多了。 穆人清性情淡泊,木桑和他下棋觉得搏杀不烈,不大过瘾,现在与承志一对局,竟然大不相同。袁承志于此道颇有天才,加以童心很盛,千方百计的要打胜这位师伯。这一局结果虽然仍是木桑获胜,可是中间险象环生,胜来颇不容易。第二天一早,木桑又把承志拉出去下棋,承志连胜两局,从让六子改为让五子,不到十天,袁承志棋力大进,木桑只能让他一先,这才互有胜败。 袁承志在围棋上一用心,自然练武的时间减少,穆人清碍于木桑的情面,起初还不说他,后来见这一老一小,终日废寝忘食的在这楸枰上打交道,实在太不成话,于是暗中嘱咐袁承志,每日只可与木桑下一局棋,其余的时间都要用来练武。袁承志经师父一提醒,心想这十多天也的确荒疏了武功,暗暗惭愧,连忙赶练剑法。一连两天,木桑叫他下棋,袁承志总说要练剑,没有功夫。木桑说道:“你来陪我下棋,下完之后,我教你一件功夫,你师父一定喜欢。” 袁承志道:“我去问过师父。”木桑道:“好,你去问吧。”袁承志果真奔进去把木桑的话对师父说了。穆人清一听大喜。要知木桑道人江湖上人称“鬼影子”,武功别成一派,颇有独得之秘,但生来脾气古怪,从来不肯授徒,现在他竟答应传授承志武功,那么一定实在是熬不过棋瘾了,忙拉了承志的手走出来,向木桑一揖,说道:“你肯成全小徒,我这里先谢谢啦。”叫承志向木桑磕头拜师,承志跪了下去,木桑一纵而起,双手乱摇,说道:“我不收徒弟。他要我教功夫,得凭本事来赢。”穆人清道:“怎么赢法?” 木桑道:“剑法拳法,你老穆天下无双,我老道甘拜下风,这个孩子只要学到你功夫的二三成,江湖上已难见敌手。但说到轻功暗器,只怕我老道也还有两下子。”穆人清道:“谁不知道你鬼影子的鬼鬼祟祟本事,这一点倒不必自吹自擂啦!”木桑笑道:“你自以为是一派宗师,说什么都得正大光明,轻功暗器两门上就不肯多下功夫。这样,你让承志每天和我下两盘棋,我赢了,那就是陪师伯消遣,要是他赢得一局,我就教他一招轻功,连赢两局,那么轻功之外再教一招暗器。你说这样公平不公平?”穆人清心想这老道果然滑稽刁钻,知道只要他话一出口,再无翻悔,说道:“好,就是这么办。我本来怕承志下棋耽误了功夫,现在既有这样的好处,你们每天下十局八局我也不管。”木桑和袁承志一听大喜,两人又去下棋去了。 木桑这天一胜一负,他下完棋后,对袁承志道:“今儿我教你一招轻身功夫,虽然只是一招,只要你用心去练,可也够你终身受用无穷,你仔细瞧着。”他话刚说毕,也不见他弯腿作势,忽然全身拔起,已窜到了大树之巅,一个倒翻觔斗,又站在承志面前。承志看得目瞪口呆,拍掌叫好。木桑道人当下把这一招“攀云乘龙”的轻身功夫教了他,虽说只是一招,可是腰腿之劲,步法眼神,都有不少奥妙。 第二天袁承志连输两局,一无所获。第三天上午,他突出奇兵,把边角全部放弃,尽占中央腹地,居然两局都胜。木桑不服气,又下两局,这次是一胜一负。结算下来,木桑应该教他三招。木桑教了他两招轻功,见他练会,说道:“你知道我对敌时用什么兵器?”袁承志摇摇头。木桑道人抓起棋盘,笑道:“就是这家伙。”袁承志早见这棋盘是精钢所铸,本来以为木桑喜爱弈道,随身携带棋局,为了怕棋盘损坏,所以特用精钢铸成,哪知竟是他的兵器。木桑又拈起一把棋子,笑道:“这就是我的暗器!”随手一掷,数十颗棋子都向天空掷去。 木桑道人举起棋盘一接,只听见“当”的一声大响,数十颗棋子同时落在棋盘之上。袁承志伸出了舌头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原来数十颗棋子抛上天空,落下来必定有个先后,铁棋子和银棋子碰到钢棋盘,必定是“叮叮当当”的乱响一阵,哪知数十颗棋子落下来竟是不先不后,同时碰到棋盘,那么抛掷上去时手力的平匀,实在到了惊人的地步。更奇怪的是,棋子落在棋盘上竟不弹开,只见木桑道人右手微微一沉,已把棋子下落之势抵消,一颗颗棋子就像是用手来摆放在棋盘之上一般。木桑道人笑道:“打暗器要先练力,再练准头,发出去的轻重有了把握之后,才谈得到准不准。”于是把投掷棋子用力使劲的心法传授了他。 话休絮聒,木桑在华山绝顶一住就是大半年,天天与这位小朋友对弈,流连忘返,乐而忘倦,而他一身轻身功夫和打围棋子的心法,在这大半年中也毫不藏私的传给了他。这天正是盛暑,袁承志上午练了拳剑,下午和木桑在树下对弈。这时他棋力早已高出木桑一先,可是木桑好胜,每次还是要执白子,让袁承志先行,那更是胜少败多了。这天木桑教袁承志的仍是发暗器的“满天花雨”手法,一撒出去十多颗棋子,要颗颗都打中敌人的穴道,这种上乘武功当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学会,袁承志在这一门上已下了四个月苦功,可是同时发三四颗棋子,每次总只能有一二颗打中。木桑做了一个木牌,牌上画了一个人形,叫哑巴举了木牌奔跑,木桑喊道:“天宗、肩贞、玉枕!”袁承志三颗棋子发出,打中了天宗、玉枕两穴,肩贞一穴却打偏了。木桑又喊:“关元、神封、太赫。”哑巴一边跑,一边把木牌乱晃,袁承志展开轻身功夫,追赶上去,手一挥,木桑已叫了起来:“关元穴没中。”他正要再喊,忽然听见袁承志惊叫一声,抢上去把哑巴一把拉住,向后一扯,哑巴一呆,回过头来,只见一头猩猩站在身后,作势要扑。哑巴举起木牌劈头向猩猩打下,突然感到手上有一股力量一托,已被木桑拉了回来。 木桑叫道:“承志,你对付它!”袁承志知道这是木桑试他本领,答应了一声,双掌一错,轻飘飘站在猩猩面前。猩猩见了人,转身想走,袁承志用重手啪的一声,在它背上重重一掌。猩猩痛得哇哇怪叫,转身挥长臂来抓,袁承志托地跳开,正要乘隙迎击,忽觉身后生风,似有敌人来袭,他不及回头,左脚一点,跃在空中,人未落地,已见袭击他的原来是另一头大猩猩。袁承志上山后练了这些年武功,从未与人当真对过招,两头猩猩虽然狞恶,他毫不畏惧,展开“伏虎掌”法与两兽斗了起来。 呼喝声中,穆人清也奔了出来,他见袁承志力斗两头猩猩,手掌一着到猩猩身上,这猩猩就痛得哇哇大叫,心中也暗自欣喜,心想:“这孩子也不枉了我一番心血。”两头猩猩吃了苦头,不敢过份接近,窜来跳去,俟机进扑。穆人清知道袁承志掌法尽可制得住两头畜生,但是他究竟功力未足,一掌打着,只能使猩猩疼痛,却不能使它受伤,因为掌力大小要靠多年锻炼,非数年之间所能收效。于是奔进去取出宝剑,叫道:“接剑!”把剑掷了过去。 袁承志纵起身来,右手一抄,接住剑柄,一剑在手,登时如虎添翼,人未落下,一招“穿针引线”,向一头猩猩肩上刺了过去。那猩猩疾忙后退,袁承志一柄剑使了开来,寒气迫人,登时把两个猩猩裹在剑光之中。木桑道:“承志,别伤它们性命。”袁承志答应一声,剑使得更加紧了,这时他要刺杀猩猩,易如反掌。两头猩猩转眼间臂上、肩上、腿上、头上、剑创累累,袁承志始终未下绝招,每手都是伤到即止。两头猩猩颇有灵性,起初还想奋力逃命,后来见微一纵开,剑锋随到,只要停步,对方也就收招,知道他有意饶它们的性命,忽然叫了几声,蹲在地下,双手抱头,不再进扑,四只眼珠骨碌碌的转动,望着袁承志,露出哀求的神色。 哑巴见袁承志制服两头畜生,高兴得拍手顿足,奔进去取出一捆麻绳来,把两头猩猩缚住。猩猩起初还露齿咆哮,但哑巴手力奇大,用力一捏,猩猩骨节奇痛,不敢再行反抗,只得乖乖的受缚。木桑道人和穆人清都过来称赞袁承志近来功力大进,着实勉励了几句。袁承志很是高兴,采些果子给猩猩吃了。养了七八天,猩猩野性渐渐驯服,虽然解去绳子,居然也不逃走。袁承志大喜,给雄的猩猩取名“大威”,雌的猩猩叫做“小乖”。穆人清与木桑见这样毛茸茸的庞然大物竟是这样小巧玲珑的名字,都不禁失笑。大威和小乖越养越驯,袁承志一发命令,他们马上照做。 这天机缘巧合,两头猩猩忽然兴发,攀到了山顶旁的一个绝壁之上采果子吃。这绝壁一面较斜,还可攀援,另一面却如一大堵平墙,毫无可容手足之处,小乖一个失足,从树上跌了下来,直向绝壁一面溜下。这绝壁离地四十多丈,一掉下去当然是粉身碎骨。大威吓得魂飞魄散,赶到山壁上看时,小乖竟未掉下,两只长臂攀在山壁上一个洞里。这个洞穴年深月久,本来被泥土封住,小乖掉下来时在山壁上乱抓乱爬,无巧不巧,刚刚抓破封泥。手臂伸到洞里勾住。可是它挂在半空,上不得,下不去,十分狼狈。 大威无法可施,飞奔下山,来找承志。袁承志正在练剑,见它满身被荆棘刺得都是斑斑血迹,神态狼狈异常,口中吱吱乱叫,知道小乖必定出了事,忙去找了哑巴,一起跟大威出去。走不多远,大威指着削壁,乱跳乱叫,袁承志和哑巴才见小乖吊在半空。袁承志一转念,回到石屋取了几条长绳,和哑巴,大威从斜坡爬上绝壁,把三条长绳接了起来,悬垂下去。小乖这时已累得筋疲力尽,一见绳子,双手双脚死命拉住。哑巴和大威一齐用力,这才把它拉了上来。 小乖身上被山石擦伤了数处,幸喜受伤不重,但它吱咕叫着,把手掌直伸到承志面前。袁承志一看,只见它手掌上钉着两个奇形暗器,伸手一拔,竟拔不出来,小乖却已痛得乱跳,知道暗器下面生着倒刺。袁承志一惊,心想:“难道来了敌人?”忙打手势问小乖,暗器是谁打来的?小乖指手划脚,表示伸手到洞中时刺上的。袁承志觉得很是奇怪,心想这绝壁上的山洞素不露形,而且离山顶离地下都这样远,怎么会有暗器藏在里面,心中大惑不解,忙带了哑巴和两头猩猩去见师父和木桑道人。两人听袁承志说明情由,见了这两枚暗器,也都称奇。木桑道:“我从来爱打暗器,江湖上各家各门的暗器都见识过,这种一条蛇一样的东西却从没见过。老穆,这次可把我考倒啦。”穆人清也暗暗纳罕,说道:“你把它起出来再说。”木桑回到房中,从药囊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,割开小乖掌上的肌肉,把两枚暗器挖了出来。幸而小乖颇通灵性,知道这是给它治伤,竟没反抗。木桑给它敷上药,用布包扎好。小乖经过这次大难,甚为萎顿,大威给它搔痒捉虱,拼命讨好,表示安慰。 那两枚暗器长约二寸八分,打成昂首吐舌的蛇形,蛇舌尖端分成三叉,每一叉都是一个倒刺。蛇身黝黑,外面积满了青苔污秽。木桑拿起来细细察看,用小刀细细挑去蛇身各处污泥,那蛇渐渐灿烂生光,原来是黄金打成。木桑道:“怪不得这么小的东西有这样重,原来是金子打的。用这暗器的人好阔气,一出手就是几两金子。”穆人清突然一惊,说道:“这是金蛇郎君的。”木桑道:“金蛇郎君?”他沉吟了一下道:“你是说夏雪宜?听说他早已死了十多年啦!”他话刚说完,忽然惊叫起来:“不错,正是他。”他把金蛇一翻,蛇腹上刻着一个“雪”字。再看另一条蛇,同样有着这一个字。袁承志忙问:“师父,金蛇郎君是谁?”穆人清道:“这事待会再说。道长,你说他的暗器怎么会藏在洞里?”木桑沉吟不语,默默出神。 穆人清与木桑道人见了这两枚金蛇,神情很是严肃,袁承志也不敢多问。晚饭过后,穆人清与木桑剪烛对谈,说了许多话,袁承志都不大懂,听他们说的都是“仇杀”、“报复”等等的事,还有一些隐语。木桑忽道:“那么你说金蛇郎君是为了避仇而到这里了?”穆人清道:“照他的本领,似乎又不必远远的从江南逃到这里,躲在这穷荒僻壤。”木桑道:“难道这人还没死?”穆人清道:“此人行事向来神出鬼没,咱们在江湖上这些年,只听见他的名头,从来没见过他的面。听人说他已死了,可是谁也不知道怎么死的?”木桑叹了一口气道:“这人行事也真古怪,有时穷凶极恶,有时却又行侠仗义,是好是坏,教人捉摸不定。我几次想找他都没找到。”穆人清道:“咱们别瞎猜啦,明儿到这山洞去瞧瞧。” 第二天一早,穆人清、木桑、袁承志、哑巴四人带了绳索兵刃,爬上峭壁顶上。木桑道:“我下去。”穆人清点点头,说道:“要小心。”把绳索绑在他腰里,与哑巴两人紧紧拉住,慢慢把木桑放下去。木桑溜到洞口,向下一望,只见脚底云雾迷漫,看不见地,虽然他平素突梯滑稽,游戏人间,这时也暗暗心惊。他向洞里一望,黑越越的看不清楚,只觉得洞穴很深。一看洞穴大小,自己身体是钻不进去的,于是用布包住了手,轻轻到洞里一探,忽然碰到一枚枚尖利之物,插在洞口。他一摸就知道是金蛇锥,轻轻的拔了出来,一共拔了十四枚,就没有了。他再伸手进去,直到自己面颊抵住洞口,也再摸不到什么。他怕上面拉的人手酸,高声叫道:“拉我上来。”穆人清听见了,慢慢收索,把他拉了上来。拉到离崖顶二丈多时,木桑右脚在峭壁上一点,窜了上来。他把一大把金蛇锥拿给穆人清看,笑道:“老穆,咱哥儿们发财啦,这许多金子。” 穆人清脸色却更显得沉重,沉吟道:“这魔头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,不知是什么意思。洞里还有什么?待我下去瞧瞧。”木桑道:“你下去也是白饶,洞口太小,钻不进去。”穆人清满腹心事,低头不语。袁承志忽道:“师伯,我成么?”木桑喜道:“你也许成,但这样高,你敢下去吗?”袁承志道:“我敢。师父,我下去好不好?”穆人清想:“这个江湖异人把他的防身至宝放在这里,必定有什么用意,如不探个明白,实在不妥。但说不定洞内有什么危险,让这孩子孤身去犯险,令人颇为担心。”于是说道:“只怕洞里有危险呢。”袁承志忙道:“师父,我小心着就是啦。” 穆人清见他一副毫不畏惧、跃跃欲试的神情,就点点头道:“好吧,你点一个火把在前,如果火熄,那千万不可进去。”袁承志右手执剑,左手拿着火把,缒绳下去。他遵照师父吩咐,用火把先探进洞里,因为小乖弄破洞外泥封,山顶风劲,吹了一晚,已把洞中秽气吹得干干净净,所以火把并不熄灭。袁承志慢慢爬了进去,只见前面是一条狭窄甬道,大约爬了十多丈远,甬道渐高,再前进丈余,已可站起身来。他挺一挺腰,向前走去,甬道忽然转弯。他不敢大意,右手宝剑握得更紧,走了两三丈远,前面出现一个石室,他用火把一照,吓出一身冷汗,只见一副骷髅盘膝坐在中间一块岩石上。那骷骸全身骨格排列得整整齐齐,双手平放在膝上。 袁承志看见这副情形,心中卜卜乱跳,一看石室中再无其他可怖情形,于是用火把仔细照看。骷髅前面横七竖八的放着十几枚金蛇锥,骷髅身旁插着一柄剑,他不敢去碰,再看壁上时,有几百幅用利器刻成的人形,每个人身形都不相同,举手踢足,似乎是在练武。他挨次看去,密密层层的都是图形,心中大惑不解,不知这些图形有什么用意。图形尽处,石壁上出现了几行字,也是用利器深深刻在石上,凑过身去一看,见那几行字写道:“重宝秘术,付与有缘,入我门来,遇祸莫怨。” 他正想再看,听见洞口隐隐似有呼唤之声,忙奔出去,转了弯走到甬道口,听见木桑在叫他的名字,忙高声答应,爬了出去。原来木桑和穆人清在山顶见绳子越扯越长,等了很久不见出来,心中焦急,木桑也缒下去查看。他爬不进去,只得在洞口叫喊。承志爬出来,扯动绳子,上面穆人清和哑巴忙把两人拉上去,只见袁承志满脸都是灰土青苔,脸现惊惶之色,知道他必有所见。袁承志定了神,才把洞中的情形说了出来。穆人清道:“那骷髅一定是夏雪宜了,想不到一代怪侠,毕命于此,实在可叹。”木桑道:“他留的这十六个字是什么意思呢?”穆人清微一沉吟,说道:“看这样子,似乎金蛇郎君在洞中埋了什么宝物,他的绝世武功,大概也用什么法子留传在内,以待有缘的人。只是这人生来脾气古怪,好像谁要得到他的遗赠,就得算他门人,而且说不定有什么祸患。”木桑道:“照字面上说来,应该这样,但不知这怪人还有什么奇特花样。”穆人清叹了一口气道:“咱们也不觊觎他的异宝武功,承志,明儿你爬进去把这位前辈的遗骨葬了,再点了香烛在他灵前叩拜一番,也就对得起他了。”袁承志答应了。 第二天早晨,袁承志拿了一把锄头,和哑巴两人爬上峭壁,这次穆人清和木桑知道洞里没有危险,所以没和他们同去。袁承志心想在洞中耽搁的时间长,所以身上带了三个火把,爬进洞后,先用锄头在地上挖了一个小洞,将火把竖起插在洞里,四面用泥土护住,转身瞧那骷髅。心想:听师父说,这堆白骨生前是一位怪侠,不知何以落得命丧荒山,死后骸骨都无人殓埋,想来很是恻然。于是在骷髅面前跪下,叩了几个头,暗暗祝告:“弟子袁承志无意中与大侠遗体相遇,今日给大侠落葬,请你在地下长眠安息吧!”祷祝方罢,一阵寒风飕飕的刮进洞来,只觉冷气逼人,不禁毛骨悚然。 他不敢多所停留,忙用锄头在地下挖掘,他生怕地下都是坚硬的岩石,挖不下去,那只有把白骨捡出来埋葬了。哪知一锄下去,地面应锄而开,很是松软,袁承志大喜,忙加劲挖掘,正挖得起劲,忽然“叮”的一声,锄头碰到了一件铁器。移近火把一看,见底下有一块铁板,再用锄头挖了几下,拨开旁边泥土,原来是一只两尺见方的大铁盒。他好奇心起,把铁盒捧了出来,见那盒子高约一尺,然而轻飘飘的不见沉重,似乎中间并没有藏着多少东西。他打开盒盖,那盒子竟浅得出奇,深仅一寸,袁承志很是奇怪,一只这样高的盒子,怎么盒里却这样浅?盒中放着一个信封,上面写着八个大字:“得我盒者,开启此柬。”他拆开信封,里面有一张白笺,因为年深日久,纸笺早已变为焦黄。笺上写道:“盒中之物,留赠有缘,惟得盒者,须先葬我骸骨。”信封中又有两个小封套,一个封套上写着“启盒之法”,一个封套上写着“葬我骸骨之法”。 袁承志这才知道那铁盒原来共有两层,举起盒子一摇,果然里面还有东西。他心想:“我是怜他暴尸荒山,所以来给他收葬,又不是贪得他的东西。”于是拆开那个写着“葬我骸骨之法”的封套,见里面又有一张白笺,上面写道:“君如诚心葬我骸骨,请在坑中再向下挖掘三尺,然后埋葬,使我深居地下,不受虫蚁之害。”袁承志心想:“我好人做到底,索性照他的吩咐做吧。”于是又向下挖掘,这次泥土较坚,时时出现山石,挖掘远为费力,袁承志虽然此时武功已颇有根底,但也累出了一身大汗,看看又快挖了三尺,忽然“叮”的一声,锄头又碰到一件东西。这次他有了经验,拨开泥土,果然又是一只铁盒,不过这只盒子只有一尺见方。袁承志暗想:“这位怪侠真的古怪,不知这盒中又有什么东西?”打开盒盖,又见一信,一看之下,只惊得一身冷汗。 原来盒中有一张白纸,上面写道:“君是忠厚仁者,葬我骸骨,当酬以重宝秘术。大铁盒开启时有毒箭射出,盒中书谱地图均假,上有剧毒,以惩贪欲恶徒。真者在此小铁盒内。”袁承志不敢多看,把两只铁盒放在一旁,把金蛇郎君的骸骨依次搬入穴中,盖上泥土,拜了几拜,捧了铁盒,回身走出到洞口时,火光照耀下见洞口是用石块砌成的,想是金蛇郎君当日进洞后再行用石封住。承志将石块搬开,开大洞口,以备师父与木桑进来查看。出洞后,哑巴将他拉了上来。他拿了铁盒,去见师父。 穆人清与木桑正在弈棋,见他过来,忙停弈不下。袁承志把经过一说,木桑看了几封书柬,暗暗心惊,又把大铁盒中那封写着“启盒之法”的封套拆开,里面一张白纸,上面写着:“铁盒左右,各有机括,双手捧盒同时力掀,铁盒即开。”木桑向穆人清伸了伸舌头道:“承志这条小命算是捡回来啦,要是他贪心一点,不先葬他骸骨而想开这只盒子,只怕毒箭不肯饶他。”他叫哑巴搬了一个大木桶来,在木桶靠底处开了两个孔,把铁盒打开了盖放在桶内。再用厚板盖住木桶,然后用两根小棒从孔中伸进桶内,自己与袁承志各拿住一根小棒,同时用力一抵,只听见“呀”的一声,想是铁盒第二层的盖开了,接着“嗤嗤”“咚咚”之声不绝,木桶微微摇晃。袁承志听箭声已停。正要揭板来看,穆人清一把拉住,喝道:“等一会!”话声未绝,果然又是“嗤嗤”数声。隔了良久再无声息,穆人清把木板揭开,果然板上桶内,钉了数十枝短箭,枝枝深入木内,穆内清拿了一把钳子,轻轻拔了下来,放在一边,不敢用手去碰。 木桑叹道:“这人实在也太工心计了,惟恐一次射不死,把毒箭分作两次射。”拿出铁盒,只见盒子第二层已经打开,里面钢丝纠结,都是放射毒箭的弹簧机括。木桑把钢丝钳去,下面是一本书,上面写着《金蛇秘笈》四字,用钳子揭开数页,见上面写满密密小字,又有许多图画,有的是地图,有的是武术姿势,更有些兵刃机关的图样。再打开小铁盒一看,里面有一本一式一样的书,字体装订无一不同,一对内容却完全两样。穆人清道:“金蛇郎君为了对付不肯葬他骸骨的人,不惜化无数功夫写这样一本伪书,做这许多毒箭,其实人都死了,别人对你是好是坏,又何必如此斤斤计较。”木桑道:“这人就因为想不开,所以落得如此下场。”穆人清点头叹息,叫袁承志把两只铁盒收了,说道:“金蛇郎君行为乖僻,他的书观之无益。”袁承志答应了。经过这一件事后,他练武更加用功,木桑把轻功和暗器的要诀倾囊以授之后,就飘然下山去了,匆匆数年,这时已是崇祯十六年,袁承志也已二十岁了。 他经过华山派掌门人、拳剑天下独步的穆人清十多年调教,武功自是卓绝非凡,加之又从木桑道人那里学到了绝顶的轻身功夫与打围棋子本领,一身兼修两派上乘武功,已是武林中罕有的人物。不过十多年来他一步没有下山,世事固然茫然不知,江湖上也不知道华山派已出了这样一个能手。 这天正是初春,袁承志和大威小乖两只猩猩一起练武,哑巴忽然从室内走出来,向他做做手势,袁承志知道师父叫他,走到室内,见师父身旁站着两个大汉。这华山绝顶之上除木桑之外,从来没来过外客,袁承志见了这两人,很感诧异。穆人清道:“承志,这位是王大哥,这位是高大哥,你过来见见。”袁承志见是师父朋友,忙过来拜倒,口称“师叔。”那两人连忙跪下,连称:“不敢,袁师叔请起。”袁承志听他们叫他师叔,十分奇怪。穆人清呵呵大笑,说道:“大家起来。”袁承志站起身来,见那两人都是庄稼人打扮,英悍矫捷,只是一脸不好意思的神气。穆人清笑道:“你从来不跟我下山,也不知道你自己辈分多大,别客气过头啦!你们谁也别叫谁师叔,大家按年纪兄弟相称吧。”原来这姓王与姓高的是师兄弟,他们的师父按辈分要叫穆人清师叔,他们年纪虽大,算来还比袁承志小一辈。穆人清道:“这两位大哥从山西奉李自成将军之命赶到这里,要我去商量一件事,我明天就要下山。”袁承志道:“师父,这次我跟你去瞧瞧崔叔叔。”他在山上实在闷得腻了,好几次想跟师父下山,都没得到准许,这次又求。穆人清微微一笑,那王高两人知道他们师徒有话商量,就告退出去。 穆人清道:“现在义军声势大张,秦晋两省转眼就可入我军手里,这也正是你报父仇的好机会。你一直求我同你去刺死崇祯皇帝,我始终没准,你知道是什么原因?”袁承志道:“大概是弟子的功夫没学好。”穆人清道:“这固然是一个原因,但另有更重要的关键,你坐下,听我慢慢说。”袁承志依言坐下,穆人清道:“这几年来,关外军情异常紧急,满洲人野心叵测,无日不想入寇关内。崇祯皇帝这人虽然疑心重,做事三心两意,但比较前嘉靖、天启那些皇帝,总算还是励精图治的。要是你为了私仇,进宫把他刺死,继位的太子年幼,权柄落在宦官权奸手里,只怕咱们汉人的江山马上就得断送,这样你岂非成了天下罪人?你父亲终身以抵御满兵、收复辽东为己志,他在天之灵知道,一定也要怒你不忠不孝吧。”袁承志听师父一言提醒,不觉吓出了一身冷汗。 穆人清道:“国家事大,私仇事小,我不许你去行刺报仇,就是这个道理。但现在情形不同了,闯王已经占有秦晋,一两年内或许就可进取北京,那时由他来主持大局,全国上下一心,哪里还怕辽东满洲人入寇。”袁承志听得血脉贲张,兴奋异常。穆人清道:“现在你武艺已经颇有根底了,虽然武学永无止境,但我所知所能,已经全部传授了你,以后就全凭你自己用功。明天我下山去,你现在不必同去,一个月后,你动身到山西闯王军中来找我。”袁承志答应了,听师父答应让他下山,非常欢喜。穆人清平时早已把江湖上各种禁忌、规矩、切口、门派都说了给他听,这时又择要提了一提,最后说道:“你为人谨慎正直,我是放心得过的,只是你血气方刚,在‘色’字一关可要特别小心,多少大英雄大豪杰因为在这事上失了足,弄得身败名裂,你要牢牢记住我这话。”袁承志凛然受教。 第二天天没亮,袁承志就起来帮哑巴烧水做饭,等到一切弄好,到师父房里时,穆人清和两位客人早已在半夜里走了。袁承志望着师父的空床,出了一会神,想到不久就可下山,指手划脚的把这好消息告诉哑巴。哑巴凄然不乐,转身走出。袁承志和他相处十余年,早已亲如兄弟,知道他不舍得与自己分离。 忽忽过了七八天,袁承志照常练武用功,想到不久要离开这里,对山上一草一木加意的爱惜起来。这天用过晚饭,捡了师父的一本藏书读了一个时辰,正要熄灯睡觉,哑巴走进房来,指手划脚的做手势,说山中来了生人。袁承志要奔出去察看,哑巴一把拉住,表示他已前后查过,这时却已不见踪迹。袁承志不放心,带了两头猩猩山前山后去查看,黑夜中果然没发现什么异状,也就回来睡了。睡到半夜,忽然听见外房中的大威与小乖吱吱乱叫,袁承志翻身坐起,侧耳细听是什么动静,忽然甜香扑鼻,暗叫:“不好!”闭气纵出,哪知脚下无力,一个踉跄,险险跌倒。这时室门“砰”的一声被人踢开,一条黑影窜了进来,黑暗中刀风飒然,当头砍到。袁承志只感到头脑发晕,但他武功深湛,强自支持,身子向左一偏,右手反击一掌。 那人一刀直劈下来,想削袁承志的手。袁承志猝遇强敌,不容对方有缓手机会,黑夜中听声辨形,欺进一步,左掌“噗”的一声,击在那人肩头,这一掌用了十成力,那人不料他中了迷药仍有如此功力,肩头一疼,不由自主直掼出去。外面又有一人,一把拉住,说道:“点子爪子硬?”袁承志正想扑出,只觉一阵迷糊,晕倒在地。也不知隔了多少时候,方才醒来,只感混身酸软,手足一挣,一惊非同小可,原来全身已被绳子缚住。只见室中灯火辉煌,两个人翻箱倒箧的到处搜检。 他知道已遭人暗算,自责无用,师父下山没多天,就被人掩上山来拿住,哪还说什么闯江湖报父仇。他闭住眼睛,假装昏倒未醒,眼睛微微睁开一线偷看,只见一人身材瘦削,大约五十多岁,面容干枯,另一个却是和尚,又肥又大,瞧他身形,就是刚才与自己交手的那人。他想:“山上有什么宝贵东西,值得他们来抢?这里只有师父留下给我作盘缠的五十两银子。但他们决不是普通盗贼,这和尚武功极好,瞧那瘦子也非弱者。要说是来报仇,为什么又不杀我,却到处搜寻东西?”一面疑惑,一面暗运功力想把绳子迸断。哪知来的敌人是大行家,知道他武功好,在他双手之间插入了一根空竹,只要他一用力,竹子先破,马上发出声响,袁承志微微一挣立即发觉,于是停手不动,寻思脱身之计。和尚忽然高兴得大叫起来:“在这里啦!”从床底下捧出一个大铁盒来,原来那就是金蛇郎君所留下的。瘦子脸露喜容,与和尚坐在桌边,打开藏盒,取出一本书来,见上面写着《金蛇秘笈》四字。和尚哈哈大笑,说道:“果然是在这里,师哥,咱们这十五年功夫可没有白费。”他揭开秘笈,见里面画着许多图形,写满小字,喜得晃头搔耳,乐不可支。 瘦子忽道:“咦,那人要逃!”说着向袁承志一指,袁承志吃了一惊,和尚回过头来,那瘦子疾如闪电,腕底一翻,“波”的一声,一柄匕首插进了和尚背脊,直没到刃柄,随即跃开数尺,拔出长剑,护住门面。和尚一愕,忽然惨笑,说道:“咱们师兄弟寻访十五年,今日才得到这宝贝,你要独吞,下这毒手…哈哈……哈哈……”静夜中听到这惨厉的笑声,袁承志只感汗毛直竖。那和尚反手去拔匕首,总是够不到,忽然惨叫一声,扑在地上,抽搐了几下,就不动了。瘦子怕他没死,又过去在他背上刺了两剑。袁承志见他对自己师弟如此心狠手辣,暗暗心惊。那瘦子“哼”了一声道:“我不杀你,怕你不会杀我么?”又在和尚身上踢了两脚。 |